不知是哪个,忽将手中的陌刀猛击大地,破着嗓子喊出了这曲大唐军歌。
一人高歌,便有更多的儿郎将手中的步槊、陌刀击地应和。
千年以后,正是从敦煌的残卷中,人们才得以知晓这支大唐的军歌。
既然如此,何妨由归义军将士们在此高唱一曲,为彼此送行。
“猛气冲心出,视死亦如眠。
弯弓不离手,恒日在阵前。
譬如鹘打雁,左右悉皆穿。”
“丈夫力气全,一个拟当千
猛气冲心出,视死……
亦如眠……
既然命运如此,既然别无选择,那便战!
死战!
哪怕是即将死在同胞的刀下。
既然别无活路,那便死战,管他刀下亡魂是谁。
“排备白旗舞,先自有由来。
合如花焰秀,散若电光开。
喊声天地裂……
腾踏山岳摧……
剑器呈多少,浑脱向前来。
剑器呈多少,
浑脱向前来!”
……
“杀!”
……
归义军数千儿郎齐声喊杀,声震辽远。
对面居然响起了大唐的军歌,郑大总管这边皆有些诧异。
另一位老屠子郭大侠钢牙紧咬,从唇缝里挤出两个字:“该杀!”
当他眼见回鹘人将归义军押在前排,郭屠子的胸中就只觉着有一团烈火在熊熊燃烧,几欲将他吞噬。
他的父祖便是唐军小校,据说,还是老令公的族人。可惜命运不济,为回鹘所掠,自此流落草原。又因其善战得以苟活,传有子嗣。
待大中年间回鹘汗国破灭,回鹘大乱,各部离散,他老郭家终于得以南返。怎奈何一路关山险阻,不知几千里茫茫草原,乱兵处处。最终,全家只他一人辗转入塞,流落卢龙,终为郑守义收留,在幽州成家置业。
他祖孙几代流落草原,见惯了世情冷暖,看尽了悲欢离合。
对这孤悬在外的归义军,郭大侠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
河陇陷蕃前后,面对吐蕃人连绵不绝的攻势,有人主张坚持,有人主张放弃。面对闪烁其词的同僚,面对懦弱无能的皇帝,老令公无能为力,最终也只是祖侄远赴绝域,想为大唐留下一点念想。
郭昕公孤守安西数十年,战至满城白发兵,终不能等到王师再临的一日。
尽管大唐朝廷的衮衮诸公推聋作哑,对安西视而不见,对那绝域戍守的英雄们不管不顾。可是,郭大侠身处回鹘,还是能够知道许多安西的消息。
当他从父亲口中听说唐儿当年的辉煌,他曾自豪骄傲。
而每每听到安西大都护最终陨落,大唐王旗衰落,小小的郭靖又不免泪流满面,痛哭失声。
固然,大唐有尸位素餐的混蛋。
但是,大唐亦不乏心怀激荡的热血男儿。
大唐,大唐!
在老郭的眼里,张义潮就是另一个郭昕公。
在老郭的心里,归义军就是另一支安西白发军。
尽管中原也乱,但是,毕竟已见曙光。
郭靖从心底里反感中原的乱战,厌恶塞内无休止的杀戮。所以,这些年他宁愿留在振武军练兵,而南边的战事是能少掺和就少掺和。
有些事,他无能为力,那就眼不见为净吧。
这些年来,真正给他希望的,其实不是老东家郑守义,甚至都不是曾经的李大郎,而是唐王李老三。
这厮,才是真正关心边塞的。
唐王总说,有生之年未必能看到中原一统,却定要恢复安西。
这话,从前郭靖也是不信的。
但是这些年下来,他发现,李三郎是真要干。
据他所知,刚从营州打回卢龙的第三年,李老三就向西边派了商队。尽管一去不返,但李老三从未放弃,或者人多或者人少,后面多年不曾间断。
甚至传说胖五郎都亲自走过一趟西边。
胖五郎具体走到哪里是谁也不知,不过,郭大侠相信这是真的。
再到李承嗣移镇夏绥,袭破灵州,郭屠子突然意识到,王师重返河西居然指日可待了。
朔方,正是郭令公的起家之处啊。
待李承嗣兵败身死,郭屠子都以为西进暂时无望了,没成想,李老三竟然给老黑许下如此重诺,不顾中原大战未熄也要再次西进。
恢复河西,他郭某人能参与其中,大侠只觉着此生不枉了。
满心希望能够打通甘凉,接连沙瓜,若有机会,老郭甚至都想一鼓作气杀进安西去,去看一看焉耆城,去安西大都护的残垣断壁走一走,看一看,去祭拜一下郭昕公,祭拜一下那些戍边的亡灵。
归义军却被回鹘人押来这里,要与唐军死战,然后死于唐军的刀下……
郭老将军岂能不怒?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天子一怒,浮尸千里。
郭大侠一怒,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