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李大,这些人肯定不会沦落至此。
但是,想到从前河东的惨样……
大李治晋不过短短数载,就能一改镇中民生凋敝,使百姓安居乐业,周德威又觉着很难说辽王哪里错了。
孟子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从这里讲,先辽王是对的。
可是那些百姓的疾苦与他周德威毕竟距离太远,而同僚的遭遇在周德威看来却更加鲜活,更有触动。
所以说,圣人之言,知易行难呐。
众人各怀心事转过几个院落,最后来在一处门前。
同样的斑驳陈旧。
老中官道:“魏氏便在这里了。”说完让在一边,闭口再无言语。
这两年来,晋阳城里的悲剧有很多,周德威本以为能够平静面对了,可知此情此景,依然不免惆怅。他深吸一口气,让开道路,说:“我不进去了,在这里等着吧。”实在是无颜相见啊。
郑守义将王可让到前头,给弟弟传个眼神,郑老三便亲将个包裹放在王可手里,道:“去吧,放你十日假,接了你娘娘去驿馆歇几日。
如今你是正兵,镇里要给分地。你还在军中,想必家里无人耕种,在这边募人过去也可,到那边买人亦可。
你那些弟兄若还有家人在,也都给假,好生安顿了。
本月望日有粮车要回朔州,有亲眷要送去者,抓点紧,跟着车队好走。”
“罢,你母子相见罢。走了。”郑守义原意是卖个好来,到门口就改了主意。
老屠子的泪点如今比较跳脱,对这种温馨的画面尤其承受不住。才在门口,就有点感觉鼻根发酸,这个好是无论如何卖不下去了,只想赶紧逃离。
王可往好了说是身世离奇,往坏了说就是命运多舛。尤其李存勖败亡后,他流落河北,丧家犬的日子特别难过。此刻,他是切实感受到了一种温暖。遂噗通跪地,向郑守义猛磕三个响头,转眼撞得额前一片血。
哽咽道:“郑帅大恩,可铭记于心。”
郑守义疾转身不看。
不是他受不起这个礼,是他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眼角已经有泪。
礼罢,王可抱起沉甸甸的包袱,转身正见个中年妇人扶门而立,双目垂泪。
她本是成德一妇人,相夫教子也算平安。
不意李鸦儿打进来,她为乱兵所掳,人亡家破。
乱世人命贱如狗,也说不上廉耻。自与儿子意外得李嗣源收留,好歹算是脱离苦海,有个依靠。怎奈何李嗣源战死,河东换庄,作为家眷,她一老妇无人肯买,落在此间,无依无靠。
生活本已无望,却忽见儿子当面,无数委屈凄苦泛上心头。
仿佛害怕碰破了这个幻景,那妇人颤巍巍伸出一手向前,又似不敢,泣道:“儿啊,可是你么?”
王可已经嗷呜一声哭倒。
这七尺大汉是见了李可汗想砍一刀,看了朱三哥要踹一脚的狠人,此刻却扑在地上,凑到妇人近前,勾腰扶着她的双脚,嚎啕大哭:“娘娘,是我,是我,儿不孝啊。”
尽管是背对那门,郑守义也早已是泪流满脸,不住地以袖掩面。
娘娘的音容笑貌开始在他脑海里不断盘旋,泪水真如洪水溃堤,不能自已。
小屠子知道阿爷定又想起了阿婆,亦不禁眼角发红。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周德威同样很受触动,却没有老黑这么激烈。向故人遗孀深施一礼,也放下个沉甸甸的包裹,便拉着老黑去了。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踟蹰。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其实,王可还真算不得百姓。
不,当年,他也曾是个普通百姓。
……
王可小将军母子相认,团团圆圆,一众手下也都各有安排。
跟随王可浪到义昌的那数十骑都是胡儿,现今都在毅勇都,是郑老三的手下。但这些胡儿多半早就没家,就算有些亲人也未必在晋阳。至于究竟在哪里,那真的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
好在乱世人命不值钱,这些漂泊四海的汉子也都豁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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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没有亲眷,不表以后没有亲眷么。
他们是经制之军,有粮有饷有地分。在这乱世,社会地位相当高,是婚恋市场上的香饽饽。
众人脑筋一转,干脆趁着在晋阳休整,寻了媒人说亲。
也不劳别个,郑大帅干脆亲自操刀为军士们上门提亲,操办吉礼。
都是爽利汉子,这乱糟糟的世道,也不必讲究太多。什么六礼吉日的规矩全都不讲,今天说定明天就是吉日,直接拜堂入洞房。一条龙办得行云流水。短短数日,竟就有人顺利成家。
有那有心经营家产的,结伴去人市买下奴婢奴隶,准备弄回朔州干活。
在此类保障方面,李家兄弟多年来狠下功夫,军中上下都有成例。
比如这次送人回去,只需将人口、财物打包交给辎重车队,便有文书为其开出公文说明情况。而后由押运官将公文连同人口财货到朔州交割。
那边也有官署的人接应安排。家里有人管的,就通知自家领走。似军士在外家中无人,或人丁单薄有困难者,朔州官府会责成里老关照。定期还有官吏巡查,以免有人欺上瞒下,奴大欺主。
样样完美不好说,大篓子至少还没出过。
总之,想尽一切办法,让弟兄们在军中干得安心,干得舒心。
与原先河东军的简单粗放经营绝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