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临知道,从小到大只有房岭最疼爱他。所以,胡临虽死,却有遗憾。
一憾,不能给房岭养老送终
二憾,不能许朱湘一世白头
但也无妨,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这世间事事皆有变故,从而许多事皆不能有始有终,所以人生也会处处都是遗憾。
胡临轻声嘱咐,“舅父,我知你想我好好活着,但,王命不可违。舅父,我死后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还有,帮我护好阿湘,她的一生太苦了,所以我希望我死后,她也能好好活着。”
胡临语毕,星眸微暗,两行清泪从他脸颊滑落。
“伏剑自刎还生恩,来生莫坠帝王家!”
胡临话音刚落,只见一抹鲜血染红剑身,在空中挥洒。
城楼上所有人在见到胡临自刎的那一刻,全部双膝跪地,颔首不语,他们心情沉重,偷抹泪水,为胡临送行。
而房岭更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房岭看着面前这个自己亲手养大,不是父子却胜似父子的外甥自杀在自己面前,他恨不能手执长剑陪他一起去死。
可胡临最后的心愿是想让房岭好好活着。
这世间最容易的事莫过一死了之,而最难的事就是活着。因为人间如地狱,磨难实在太多,活的越久,痛苦越多。
房岭右手紧紧握拳,他一拳又一拳捶打自己的胸口。
他的拳力道很大,每一次重击胸口,都能听到嗡嗡的闷响声。房岭满心自责,“阿姐,我对不起你啊,对不起你,我没护好临儿啊!”
房岭哭的青筋暴起,满身热汗,身子巨颤。
他胸膛起伏的模样,好似已经气急攻心,随时要昏迷一般。
长剑落入地面,沾血的剑身与冰冷的地面碰撞时,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
“阿临!!!!!!”
这声喊叫如恶鬼嘶吼,如野兽咆哮,尖锐刺耳的声音在柔城城楼上一遍遍回响,久久不曾散去。
空中狂风皱起,一场大雪似柳絮飞扬,纷然落下。
狂风暴雪中,胡临倒下的身影依旧笔直,只是身上的雪白狐裘被鲜血浸染变得一片红艳。
胡临倒下的瞬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是房岭搂住了他,房岭将他稳稳平放地面。
朱湘扑到胡临身侧,她双手死死抱着胡临的身体,心跳如鼓,全身抖如筛糠。
胡临哽咽着嘴里的鲜血,对朱湘温柔一笑,他说话时因咕噜着血液而吐字不清,“阿湘,锁断了,鸟可以,飞、走、了……”
当胡临的头静静靠在朱湘怀中时,前所未有的崩溃让朱湘瞬间心碎成灰,生无可恋。
“啊啊啊!!!!!”
朱湘仰天长啸,嚎啕大哭,哀天叫地。
身心都好似处于地狱般,遭受万般磨难。她厉声嘶吼,“胡临,你这混蛋。你为什么要死在我最爱你的这一年……”
朱湘哭的声音沙哑,吐字都口齿不清。
声嘶力竭的哀嚎,让在场的每一人都心痛不已。
胡临是古月的神童,他的陨落是古月的损失,是国之不幸。
朱湘心里苦笑,她苦笑出声,“呵哈哈哈……”
这讽刺的笑仿佛是在控诉这爱捉弄人的老天爷一般,朱湘一脸怨恨的看着这个给她带来磨难痛苦的世界,钻心之痛,恨入骨髓。
城楼上的大臣与士兵皆默默退下,只留下了她和胡临二人。朱湘盘坐在地,两只手死死的抱着胡临的尸体,力道之大好似要把一具尸体揉进骨髓。
尽管漫天风雪掩埋了一地鲜血,尽管风霜加身,将朱湘的脸色冻的苍白无力,尽管朱湘和胡临二人的头顶堆满了雪花,朱湘也不曾动过一下。
如今的她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所以在狂风暴雪里,她就好似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般,感受不到寒冷。
风雪不止,吹了朱湘和胡临满头。
朱湘似哭似笑,她喃喃道:“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延昌元年,十二月十五,雍王薨。
葬入皇陵,国丧十日,举国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