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禾失态的这一幕没有任何人看到,李墨忠诚的守在大门外面,就连李禾的三个姐姐都不能进去。
直到深夜,李禾才挺直脊背走出了院子,似是白天的失态都是错觉一般,此时的李禾又变成了那个运筹帷幄,雄心壮志的李侍郎。
李宅被李禾彻底的封存起来,除了他安排的下人,其余任何人都不允许靠近,就连自己的三个姐姐也是一样。
似是将自己内心最后的柔软也随着李宅一同封存了,李禾不再拒绝他人的拜访,而是在芦屋不远处又起了一个草堂,专为学子答疑解惑,来者不拒。
慢慢的,草堂的名声越来越广,竟也得了一个问经堂的雅称。
三年一晃而过,朝廷却迟迟没有下发召李禾回京的旨意。
李禾身边的人都十分焦急,就连在这求学的读书人也为李禾愤愤不平,言语间满是对朝廷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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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李禾只是制止了他们继续谈论,随后便继续自己讲学的脚步。
一晃两年又过去了,在李禾四十五岁这年,朝廷终于下发了起复的旨意,任李禾为新一任的吏部侍郎。
五年过去,李禾虽还是侍郎,但此时非彼时,朝中争斗不休,当初抢去户部尚书位置的官员如今在内阁当中也成了一个摆设,毫不起眼。
明明是一个仅次于吏部尚书的官职,却硬生生被他变成了六部中的边缘部门。
如今的户部最大的权利只剩下拨款这一项了,其余的职能都被天祚帝直属的审计部夺去了。
这五年中李禾虽远离朝堂,但跟京城的消息一直都没断,包括朝中的一些动向。
他对于自己被任命为吏部侍郎的事情毫不惊讶,毕竟有这个结果也是牺牲了自己师父盛保麟的利益。
没错,李禾的师父盛保麟要致仕了......
这个消息早已不再新鲜,任谁都看得清天祚帝对于盛保麟的忌惮越来越深。
若是盛保麟想保全自身跟家族,自然是要激流勇进的。
跟当初的柳怀芳一般,盛保麟也要帮助自己政治财产的继承人坐上足以保护自己家族的位置上。
这个继承人正是李禾。
而只有盛保麟彻底退下去,李禾才有被重用的机会。
这件事李禾清楚,盛保麟也清楚,天祚帝更清楚。
皇帝需要李禾和盛保麟帮他办事,却不允许他们在朝中的势力过大!
但盛保麟和李禾有从龙之功,天祚帝再怎么样都不敢直接发落他们,只能削减他们的势力。
李禾丁忧回家,盛保麟自然也就安全了。
但他不会一直安全,因此李禾离开的这几年就是盛保麟布局的几年,他既要安全的退下来,也要把自己的弟子扶上高位。
更何况只有他退下来,族中的后辈才有机会往上爬,自己的两个儿子才能真正的平步青云。
权利的交接十分顺利,李禾只当了半年的侍郎便接任了吏部尚书,盛保麟也在和天祚帝的三请三让中留下了君臣相宜的佳话。
初初上任,李禾并没有大刀阔斧的改革,哪怕天祚帝的言语之中经常暗示与他,他也只是表示时机未到。
李禾清楚地明白要想真正的完成变法,上上下下必须都要是自己的人,而朝廷如今这种颓丧的风气才是最需要改革的!
李禾上任的第一把火便烧到了官员的政绩考核上。
考成法摒弃了以往由吏部官员考评官员政绩的形式,而是由内阁统领监察机构,再由监察机构监督六部,六部统领府州县各级官员,最后汇总每年的政绩考核,没有完成既定目标的轻则罚俸,重则贬官,至于每年的任务目标则由内阁制定总纲,再根据各府州县情况单独设立。
考成法初初实行,遭到了许多人的抵制,毕竟以往的考评优劣多是论资排辈,而考成法的施行无疑会让以往偷懒的官员不得不日日勤勉。
李禾虽是吏部尚书,但并不是内阁首辅,因他年纪较轻,天祚帝也并没有加封他大学士的称号。
也因此,李禾的这个吏部尚书是处处被掣肘。
若不是天祚帝在后面全力支持,恐怕李禾的谋划要中道崩殂了。
天祚帝的野心比起他的父亲一点都不少。
先帝在位期间励精图治,周边藩国无不俯首称臣,岁岁纳贡。
就连最强势的北漠王庭都被打的分崩离析。
天祚帝没有先帝那样马上的功夫,便只能在文治上面下苦工,继位以来事事亲为。
若不是精力实在不够,怕是都不会有内阁什么事了。
也因此,在听到李禾提出的考成法之后大力支持,也让朝廷的办事效率提高到有史以来的最快速度。
“大人,这是六科送上来的今年各省州县的政绩考评,请您过目。”
李禾闻言放下手中的公务,让人退下去后便看起了刚刚送过来的册子。
考评法至今已经实行六年了。
这六年里李禾什么都没干,只坚持一件事,那就是考评法的落实。
这六年里,他提拔了不少以往不得志的年轻官员,也挖掘出了不少人才。
如今这朝廷上上下下虽说不全是他的人,但每个部门几乎都有他安插的人手。
有的是部门的核心人物,也有的只是里面不起眼的小透明。
但李禾认为,人的重要性不在于他处于位置的关键,而在于你如何用他。
有的时候,小人物更能起到大作用。
李禾一边翻着册子一边将上面的人名跟自己脑海中的印象互相比对,思量这些人中有没有值得他拉上一把的。
李禾也不是什么人都提拔的。
若是年轻的他可能还觉得人应该凭着自己的实力划分等级,但如今李禾只需要跟他一条心的人。
他们可以能力不那么出众,只要听话便好。
这些年李禾曾经资助过或者听他讲学的士子们陆陆续续的都迈入了官场。
李禾凭借在读书人中的名声和对他们的恩情,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给他们画了一个无比香甜的大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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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总是热血沸腾的。
每个人听完李禾的描述后都恨不得马上在官场上大展拳脚,施展出自己一身的才华。
还是李禾告诉他们时机未到,让他们静静等待。
而时机什么时候到,李禾也不清楚。
李禾将手上的册子又重新整理了一遍,这才送到天祚帝的御案前。
天祚帝只不过比李禾大五六岁而已,身体却好似破旧的风箱一般,到处都是窟窿。
前段时间还生了一场重病,缠绵病榻几月之久。
这才稍微有点起色,就迫不及待的处理政务了。
李禾见天祚帝一脸虚弱,忍不住劝道:“陛下,还是以保障龙体安康为先啊!”
天祚帝闻言无力地摆了摆手,接着看起了册子。
半个时辰后,天祚帝终于看完了册子,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卿的考评法果然有奇效,如今朝中人才济济,全是卿的功劳啊!”
李禾闻言赶忙回道:“陛下言重了,若不是陛下慧眼识珠,臣也不能为朝廷选拔出这么多的人才。”
若是以往,天祚帝对于李禾的这番表现可能十分满意。
但他如今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十分清楚,他只怕自己撑不到变法的那一天了!
天祚帝没忍住咳嗽了两声,身边的太监见状赶紧轻拍天祚帝的背部,然后让人送上温热的茶水让天祚帝润喉。
天祚帝浅啜一口,随后便示意屋内的闲杂人等全部出去。
等屋内只剩下君臣二人之后,他才冲着李禾招了招手。
李禾不解的上前,却见天祚帝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道;“自己去搬张椅子,近前来说话。”
李禾听话的去办了一张圆凳坐在天祚帝下首,全程微低着头,神态恭敬。
天祚帝见他这个样子心中不禁更满意几分,说道:“你如今也到知天命之年了,怎么就没想着成亲生子呢,朕在你这个年纪连孙辈都成亲生子了。”
李禾闻言自嘲:“臣如今都是要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哪好意思再祸害好人家的姑娘。如今虽是没有子嗣,但也有外甥在膝下尽孝,臣也算有养老送终的人了。”
“你啊!”
天祚帝见李禾态度坚决,也不好再劝,毕竟是臣子的私事,他也不好说太多,这才将话题转到了正题上面。
“你如今孑然一身,就算外甥在身边孝顺怕是也有力有不逮之时,就没想过收一两个贴心的弟子教导吗?”
李禾苦笑摇头:“年轻时学识不够,不敢误人子弟,如今年纪大了,也没这个精力了。”
他心里隐约猜到些什么,只是如今变法就已经占据他全部心神了,着实没有太大的精力能分出来了。
天祚帝自是也听出来了李禾话语中隐隐的抗拒之意,只是他没有放弃,依旧笑着说道:“朕的小十,今年也有十五了,还算聪慧,只是朕对他有大期望,那些翰林院的学士们学识是够了,但总带着一股酸腐的气息,朕不慎喜欢。”
“看来看去,还是卿最合朕的心意,既然卿也没找到合心意的弟子,不如看看朕的小十如何,万一就入了卿的眼呢哈哈!”
天祚帝说的轻松,李禾却听出来一些不一样的意思。
这些年李禾身在权力中心,自然有许多皇子威胁拉拢,但他全都没有理会。
天祚帝的政治手腕不差,这些皇子虽然闹腾,但在皇帝的威压下做不出太放肆的事情,就算在朝中笼络官员也多是一些边缘之人。
天祚帝可能是吸取了前朝教训,这些皇子一个封王爵的都没有,就算是成年了入朝办差,也多是一些琐碎的事情,接触不到权利的中心。
这也导致虽然这些皇子蹦跶的厉害,但能对皇权造成威胁的没有几个。
而如今看皇帝的意思,景朝的下一任帝王已经定下来了。
李禾微微一叹,站起身道:“臣见识微浅,怕难当重任,还望陛下三思。”
天祚帝深知李禾是不想再被卷入夺嫡风波之中,只是如今他的身体已大不如前,不知还能坚持几年。
那些子嗣他并不担心,日后新帝登基造不成什么影响,只是朝中党派林立,若是不给新帝找一个强势有力的老师,他怕新帝甫一登基便就会被架空。
天祚帝走到李禾身前,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语带希冀:“李禾,朕只能相信你了!”
李禾感受着手腕传过来力量,沉默了好一阵才妥协般的叹了口气,无奈道:“臣,遵旨!”
见李禾妥协,天祚帝的脸上重新染上笑意,他热切的拉着李禾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放他离开。
待李禾离开,天祚帝脸上的笑意慢慢隐去,他沉默的坐在御案前,半晌道:“宣十皇子。”
内侍恭敬地离开,空旷的屋内只余天祚帝一人,他深色低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多久内侍就进屋禀报,十皇子来了。
想起自己的小儿子,天祚帝的脸上染上了点点笑意,他语气温和道:“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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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皇子虽还未及冠,但言行举止十分沉稳,恭敬行礼道:“参见父皇,不知父皇唤儿臣前来所为何事。”
天祚帝见小儿子明明是少年郎的样子,却偏偏学着一副沉稳的样子,忍不住装作生气的样子逗道;“怎么,没事朕就不能喊你了?”
十皇子听到自己自己父亲明显带有怒气的声音,这才慌忙道:“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也是想时时看到父皇的,只是父皇日理万机,儿臣不敢搅扰。”
天祚帝原本还有心思逗逗他,此时见他一脸惊慌突然觉得索然无味,摆摆手道:“好了,朕不是这个意思。”
说完便招手让他上前,温和道:“今日都学了些什么?”
十皇子见父皇考教自己的学问,自信道:“今日先生讲了《孟子·梁惠王》篇,儿臣颇有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