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屠子闻言,骂了一句:“狗日地李三。”裹紧了袍子免得漏风,又问,“今年还能有人过来么?”
老铁匠道:“王有良早有准备,得令起行,或正旦前能到,至少到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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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冯道出任灵、夏巡抚使,估计年前后能到,或者会与王有良一路。
今岁移民赶不及了,说开春后会送人来,此事有刘三张罗,尽可放心。
嗯,李三还说下任河西节度使仍由你举荐,若能拿下安西,许你为安西王,世袭罔替。若安西、北庭都拿下来……说到这里,老铁匠猛然惊醒,住口不语。
趁着老屠子不注意,他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珠。
“冯家小子做了灵、夏巡抚使?”老屠子水足饭饱,脸上气色大好,不似方才有些灰败,可惜也再不能黑得那样纯粹。
这一病,终究是伤了元气。
好像没听到最后这个世袭罔替的安西王,也没兴趣问安西、北庭都拿下有什么好处,郑大总管道:“冯良建在河东做巡抚,这小子做灵、夏巡抚使,李三郎还真是内举不避亲呀。”
……
甘、凉交界的一场仗,使两边都陷入了苦痛。
老屠子是为痛失爱子而悲伤。
虽然一战获胜,但是意外折了儿子,死了培养多年的继承人,究竟这是败是胜?是赔是赚?
删丹王城里的乌母主可汗则是为损失近万精锐而落泪。
因为小屠子意外阵亡,唐军虽然没有穷追到删丹城下,可是一路追杀也是相当疯狂。回鹘人落在战场上的步军全军覆没,撤军路上被丢下的儿郎亦不少,御弟哥哥跑回王城点算,只余二万出头。
三万多大军出击,回来二万三千人都不到,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要知道,回鹘总人口才有多少?
何况丢的都是军中的战力担当啊。
乌母主去沙、瓜,原想一石二鸟,既解决后顾之忧,再拉些人马回来挡刀。经过努力,从归义军和龙家是弄回来一万多人不假,乌母主还盘算着,这就差不多能凑起五万大军啦。
有此五万人,不讲稳操胜券,至少有一击之力了吧。
结果就听说弟弟这边栽了个大跟头。
里外里算算账,买卖赔了呀。
“王不以怒兴兵。吭吭。”乌母主内伤不轻,咳个不停,“临行前,我千叮咛万嘱咐,稳住,要稳住。只要有王城在,唐儿等闲打不进来。彼若真敢顿兵坚城治下,只须待我回头,里应外合,唐儿必败。
阿咄欲,我知你不喜汉儿,但是你要懂得,治国,治兵,与好恶无关。
唐儿有句话,叫做唯强者能大度,你究竟懂不懂?
吭吭,我没几年好活了,按理这担子要交给你,可是阿咄欲,你如此不知深浅,这基业,你接得住么?”
室内只他兄弟二人,乌母主可汗说话也就毫不避忌。
损失数千甲士,痛彻心扉呐。
那可都是回鹘人的核心战力。
阿咄欲自知罪过,羞愤难当,拜伏在地,向兄长诚心道:“王兄,我错了。”
阿咄欲好歹也是血里火里杀出来的猛人,他只是心气高,并非真的蠢。遭了这当头一棒,御弟哥哥当然晓得自己闯了多大的祸事。
所以,还是得看王兄大可汗回来擦屁股了。
弟弟肯低头,乌母主可汗叹口气,再多也不好再说。
事已至此,又能怎样?
不论如何,他死后这汗位都只能传给这个弟弟。
在草原,没有什么理所当然的父死子继,他自家那些不争气的儿子,没有一个顶得起这份事业。
当此危亡之际,国赖长君呐。
其实,难道他乌母主就喜欢汉儿么?
休看他们表面卑躬屈膝,可是从其眼眸中,总是不经意地流露出一种高傲,反衬出乌母主内心深处的自卑。
当年,这些汉儿也曾降了吐蕃,可是哪怕百年之后,一俟高原内乱,张家兄弟振臂一呼,沙、瓜汉儿依然是揭竿而起。
区区数年,归义军席卷河陇,数千里江山尽复汉家衣冠。
历历在目啊。
若非李唐朝廷一心打压归义军,给了回鹘、嗢末甚至蕃人机会,他乌母主岂有今天的局面?
此中秘辛,别人不知,乌母主可是心中敞亮。
作为回鹘大汗,他恰恰明白大唐的强大之处。
有一种骄傲,似乎深植在这些汉儿的心中。分明他乌母主才是大汗,是主人,但是面对唐人,乌母主就总会自觉不自觉地有一种自惭形秽之感。他甚至认为,弟弟如此憎恶汉儿,是因为弟弟比自己更自卑。
阿咄欲,他只是以这种强硬掩饰内心的虚弱吧?
别意外,因为乌母主也总有类似的想法。
尽管他相对更加温和,给予治下唐儿较高的地位,提拔任用了几个汉将,那都只是形势所迫。
就跟归义军苦苦维持汉儿与胡儿的平衡,他乌母主这个大汉,也得小心维护回鹘人与汉儿的平衡。
所以,在心里,乌母主对汉儿是深深忌惮的。
大唐,毕竟是天可汗啊!
哪怕大唐曾经衰落,哪怕草原各族各有各的倔强,但是面对大唐,他们就是有种自觉不自觉地自卑,似乎是镌刻在骨子里,烙印在灵魂中,怎么都擦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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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是乱过,甚至一度灭国,可是如今这不就又冒出个新大唐么?
在听说弟弟葬送了数千精兵的那一瞬间,乌母主都有投降的冲动。
真不是他怂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