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由老中官张承业领着,一前一后,是李老三在前,大侄子在后。走到近前,李崇武停步让了李洵先行上了主座,他就在边上位置稍后落座。
老中官张承业如一尊木雕,面无表情地立在一边,俯瞰着众人。
别说,这老中官身量可是不低。
对面李太公就带头向主座拜礼。
众文武遂与上座的二人换礼。动作就很杂乱,但是意思到了,也没人计较。
李洵与李崇武二人亦向众人回拜。
礼毕,高坐主席的李洵没有发言,却是边上的李老三向众人又一行礼,开口道:“邀诸君来,是有件大事告知列位。”
李三的声音浑厚沉稳,悠悠道:“柏乡一战,我军大获全胜,叵耐兵凶战危,大王意外受创。回镇以来似有好转,不意上月复发……
说到这里,李三的声音有些哽咽,忍不住开始以袖掩面。
后面李洵也已泪奔。
“啊,失仪,抱歉。”擦去眼角的泪痕,李三哽咽道,“日前,大王去了……
尽管郑守义早已知道李大身死,尽管他老黑也曾起过各种心思,但是此时此刻,坐在这大殿之上,在这样一种氛围里,郑老二仍不免心潮澎湃。
他不禁想起了倒在自己怀中的郑大,想起了未能亲自送终的阿娘。
他也想起了与李大相处的点点滴滴,从在李家小校场切磋到从军后的一路关照,想起来,自己追随李大的脚步,从幽州,到安边,到河东,到山北,回幽州,征魏博,征义武,征成德,征河东。
想起与李大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起李大的音容笑貌,想起那夜李大唇角的鲜血是那样刺目。
又一个兄长去了。
就有些感怀,郑守义眼角开始泛酸,最终也变成了溃堤的江水。
殿内众人显然都已知晓此事,只是今天正式公布而已。所以众人并未惊慌,只是一起陷入悲恸之中,一时间,堂内哽咽抽泣之声不绝。
各有各的触动,各有感伤之态。
倒是对面的李太公面色如常,似乎死的不是他儿子。
李老三率先平复心情,朗声道:“自景城起家,二十余年来,王兄殚精竭虑,衣不过三件,食不出四味,夙兴夜寐,率领我军从一小小营头打下这份基业,殊为不易。
方今乾坤失序,王兄起于微末,体察天下疾苦,常谓我言,止戈为武,我等大丈夫生逢其时,当戡平乱世,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治镇以来,王兄外抗强敌内抚孤寡,料民生,兴教化,无一日懈怠。
奈何天不假年,歼我良人。
诸君皆是王兄之肱骨,是我镇之柱石。今王兄创业未半而先殂,我等生者,尚需……尚需……努力,以告慰王兄在天之灵。”
李三说得情真意切,郑守义却渐渐收了泪水,心说,戡平乱世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这是你李老三的话吧。
李三停口,目光一一扫过众人,而后缓缓抬手,将黑幞头猛然取下,露出一个黑头巾包着的脑袋。郑守义总觉着哪里别扭,又见这厮一把扯下头巾,就现出一颗锃光瓦亮的秃瓢来,惊得老黑一跳。
大唐开放包容,发式多种多样,且唐律并无髡刑,所以各种奇装异服层出不穷。什么杀马特、烟熏妆,脏辫,大波浪,又或者各种胡儿造型,林林总总,可能受限于技术水平与后世不能完全相比,但要说这个花样那是绝对不少。
但是,汉人的主流还要讲究个束发的体统,若非遁入空门,罕有剃个秃瓢的。
尤其是身居高位者,更无此例。
所以,李老三这么个造型,着实惊呆了郑守义,也惊呆了在座的许多人。
便听李老三道:“家兄因梁贼而死,此仇不共戴天。
天下未能一统,百姓尚在水深火热之中。我李三郎今日断发明志,当继承王兄遗志,戡平乱世,再造大唐。
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
不灭梁贼,不能混一天下,李某绝不蓄发!”
他这一说,底下陈新国、胖五郎等辅军系统的将领也纷纷摘下头巾,露出一颗颗卤蛋来。
众人亦道:“我等断发明志,继承辽王遗志,戡平乱世,再造大唐。
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
不灭梁贼,不混一天下,我等绝不蓄发!”
嚯,这齐声朗诵的这个气势很是慷慨激昂啊。这你说没有反复排练,他都不能这样齐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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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有备而来啊,全要做秃驴怎么?
郑守义左右瞅瞅,发现秦光弼几个倒是没有跟进,瞧那模样,似乎也很是惊讶,目光看向这些秃瓢,表情也很愕然。
对面的那些酸丁们同样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显然也不知情?
等秃瓢卤蛋们亮了相,李老三才又道:“列位,我军已有卢龙、振武、河东、义武四镇之地,治下数百万生民,数十万将士。王兄身后当择一人袭位,以使政出有门,令出有据……
“大郎去时已有遗言,以三郎袭位。”李三才说到一半,便有李太公开口接腔道,“三郎推辞不受,坚持嫡长袭位。若在天下太平自无不可,但方今乱世,国赖长君。我做主,洵儿袭辽王爵位,三郎为节度留后,摄军政事。”
嗯?
郑守义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李太公会发言。
要说这李太公么,其实身份很尴尬,别看李大是他儿子,但是,这份基业他说话未必有什么分量。
看在李大的面上,弟兄们尊你一声李太公这是尊重。可是你老小子也得有点自知之明。帮忙管管钱粮、收取租赋这都没啥,哪怕吃点拿点,只要不过分,弟兄们也都能睁只眼闭只眼。
但是,军政大事啥时候轮到这老小子做主了?
这可就是失了分寸,忘了本分。弟兄们不给面子,你算什么玩意?
若是惹急了翻脸……
正觉着一股邪火噌噌升起,郑守义赫然惊觉,这是李老三的安排吧?
翻脸?
呵呵,没有的事。
认真一想,做了多年大帅的郑二却听出来这里有个含糊。辽王是李洵不错,但是李三这个节度留后是哪一镇的节度留后?这个摄军政事又是管哪一镇的军政事?
这个疑惑很快就被解答。
老汉才说完,李三就接回了话头说:“今有四镇,按惯例是各镇节度使掌本镇兵事,总决于王兄。今王兄不在,为统一军令、政令,我欲设枢密院,总掌四镇军政事。
各镇兵事,仍由各镇节度使管辖,但一切兵事由枢密院总决,节度使亦需遵枢密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