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芬现在无官一身轻,好像可以悠游林泉,不问世事了。但这样一来,世事也不问你了啊……
梁芬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闲居之余,偶尔也会参加士人聚会,这是获得外间消息的重要渠道。
没有人能真的做到完全隐居。
庾衮这种著名处士,不也有子侄辈在当官么?谁能真的活在真空中啊……
“此事休要再提。”梁芬摇了摇头,神情落寞。
傅畅正要再劝,却见几位关西后辈士人走了过来,便止住了话。
来者有安定席氏的、有陇西李氏的、有敦煌索氏的、有京兆韦氏的……
梁芬一一点头示意,勉励几句——都是长期来往的乡党了,换句话形容就是“自己人”。
寒暄完毕后,便随着众人入席饮宴。
“危急之时,必有英主奋勇,廓清宇内,一扫妖氛。”出身安定的皇甫昌端着酒杯,大声说道:“陈公开府许昌,地括数州,乃国家巨镇,安民而保族,皆赖之焉。今声望日隆,威名愈著,将来必贵不可言,我等西州士人,得早作打算啊。”
皇甫昌是宛县令。
因正月里天子要举办大朝会,诸郡国皆须遣使入觐,奉上礼物。皇甫昌便带着祥瑞(一对白兔)进京,住在了洛阳——他本不需要亲自来的,但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提前过来,顺便会会老友。
“河北怎样了?石勒还活着吗?”皇甫昌说完,有人问道。
“刘曜已退兵,石勒还活着。”有人回道。
“石勒还能战?”
“邺城、襄国两败之后,军兵所残无几,料不难剪除。”
“听闻刘聪谕陈公,愿东西二帝并立,可行乎?”
“陈公不是回了么?逐鹿之秋,要除恶务尽。什么东西二帝,谁会那么傻答应啊?”
“陈公的檄文我看了,气魄很大。”
“怎么说的?陈公答应称帝了?”
“陈公没答应,但又说了很多,懂的自然懂。现在还下不定决心的,可以趁早回家种地了。”
“陈公必不会当曹操。他比曹孟德年轻,有些事可能活着就要做。”
“现在没人会当曹操了,也当不下去。说句大不敬的话,今日不同往日了,人心也不一样了。汉末之时,人心淳朴,两汉又有数百年基业,威压如山。现在什么情形?”
“也是,人心不古喽。”
梁芬默默吃着酒菜,心下有些惊讶。
虽说是私人聚会,来的都是关系不错的乡党,但众人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什么话都敢说啊,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吗?
他突然有些看不懂这个世道了,是因为脱离了官场,不再能敏锐地洞悉天下局势吗?
同时也有些认同这些人说的话,后生可畏啊!
两汉数百年,是继秦以后第一个大一统王朝,人们对它有崇敬,有留恋,也有畏惧。
但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人心易变,现在的人和以前的人也不一样了。
你把一个秦朝人放到现在,必然格格不入,茫然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