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几日才到,专程探听过,他人没在。”
黎远脚步沉稳,好似实质的目光掠过众人,最后落到祝守让身上。
后者浑身毛发一炸,像被电光击中,有种心惊胆战的慌张感觉。
“武骨百炼手,中品,排六十七,确实有点天分。
可狗子的‘人熊腰’也是中品,五十三,没比你家祝五郎差。”
黎远笑眯眯的,配合极其雄伟的霸道身材,像一尊寺庙供奉的弥勒佛像。
祝守让闻言不服气,挺起胸膛就要反驳,却被老欧截过话头:
“黎小子锻刀可没赢五少爷,再者,人家都说不做你徒弟了,强扭的瓜不甜,对吧。”
瞥了一眼跪在地上,把脸埋进泥地里的黎钧,黎远眸光一闪,松口道:
“拜师,也不是不成。你们备了啥子大礼?”
祝守让又一次想开口,这回被旁观的祝灵儿打断:
“十缸千丈寒潭水,五瓶火工道人炼器的淬铁液,一本神匠公羊冶的手书,八百斤沉水铜,财货若干,献奉给黎师傅。”
话音落地,陆十平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
沉水铜,上佳的粗胚材料,一斤价值百两银,只这一样就是天文数字。
更别说千丈寒潭水,火工道人所用的淬铁液,以及神匠公羊冶的手书……每一种都是让人梦寐以求的珍品。
纵然身为大匠,也要为之心动。
更准确来说,越是匠行有名的人物,越知道这些东西的贵重!
“好好好。祝老大还是懂礼数!你们也晓得,我这人最重规矩,要当我的关门徒弟,也不是不行。”
黎远踏进铁匠铺,雄伟的身子几乎挤满空当,他拿起祝守让所铸的那口听风刀,轻吐四字:
“劣质货色。”
旋即,极为随意地选了几块精炼钢锭,将其放进大炉,他也不用旁人拉动风箱,只是胸膛起伏,呼吸吐纳犹如狂风卷弄,猛地催动火势。
眼瞅着钢锭软化,黎远抓来一把稍小的铜锤发力敲打,动作又快又稳,好像千百声连成一下,震得耳膜生疼。
半柱香不到的功夫,一口听风刀粗胚子就被捶打成形,把通红的刀身插进大缸水中,随着黎远的轻轻转动,嗤嗤的声音与白烟升腾,兀自泛起大片雾气。
只见他手臂筋肉偾张,劲力流转宛若明焰,淬炼磨砺着锋芒。
那种应和心神的无形韵律,看得众人如痴如醉。
“成了!”
仅仅一炷香不到,一口雪亮如新的听风刀便出炉了。
刀口薄,刀锋尖,刀身略厚,隐隐泛着寒芒。
无需挥动,便发出轻轻颤鸣,散发割裂面皮的犀利锐气。
相比起黎远师傅的随意之作,祝守让耗时两个时辰打出来的听风刀,简直不堪入目。
“黎某人要求很简单,祝五郎也好,其他的阿猫阿狗也罢,谁铸的刀,能斩断我这一口,他便是黎某人的关门徒弟!我必定悉心教导,绝无半点藏私!”
黎远环视一圈,将他所铸的听风刀留在铁砧上,转身出了铁匠铺,也未回木屋,向山下行去。
“这……”
祝守让脸色难看,他即便铸出一口百炼层次的好刀,也未必做得到。
“无妨,五少爷。你若不行,黎小子也不行,整个黑河县也没人行!
这个徒弟,黎老头迟早得收!只要他规矩立下了,咱们就有通过的法子!”
老欧宽慰道。
“没错!我还有火工道人的淬铁液!能够提升料子的强度……哼!”
祝守让眼睛一亮,他望了一眼把脑袋埋进泥地的黎钧,又移向陆十平,最后恭敬地对祝灵儿道:
“二姐,咱们也走吧。”
祝灵儿始终蹙着秀眉,这个跟她同一脉的祝家小弟,行事太张狂,一点也不循规蹈矩。
须知道,收不收徒弟,始终看黎师傅的意思。
他步步紧逼,闹得太僵,便算能够入门,也难落到什么好结果。
想到祝守让从小没了爹娘,让老仆拉扯带大,祝灵儿不禁摇头:
“小五,你这样不讨黎师傅的喜欢,怎么能做他的关门弟子。”
祝守让浓眉飞扬,冷冷一笑:
“匠行当中,手艺称王!这句话是黎大匠自个儿讲的!他小徒弟没本事,自该为我让道!
再说了,鸿鸣号能够在义海郡立足,靠得不是咱们祝家?黎大匠受过大伯的恩惠,也该回报一二了!”
祝灵儿语塞,念及祝守让的斑斑劣迹,心下微恼,干脆不再做声。
后者与何家长房的七少爷,都不似良善。
素有一豺一狼的恶名!
……
……
“七少爷!打听清楚了,祝五郎拜师来的!早年传闻,他养出一对百炼手的武骨,看来是真的。”
羊伯出门转了两圈,便把情况搞明白了,毕竟祝守让平时也不怎么低调,只需仔细留心,很容易问出踪迹。
“拜师?祝家打得一手好算盘,黎师傅无儿无女,日后几座大窑,总归要传给徒弟的手里。
我就说,前些年祝家不计回报似的资助火窑,又帮黎师傅夺得大匠名分,又走通官府的门路,获得道官老爷的赏识。
我还以为祝家想借着黎师傅这条线,攀上天水府赵大将军……如今一看,还有其他的算计!”
何敬丰揉了揉眉心,很快想通前因后果,拜师并非关键,主要是图谋黎师傅的火窑,乃至于有可能被铸造出来的那口……神兵!
“他娘的!祝家心也太脏了!黎远只是半截身子入土,还没躺进棺材!”
羊伯欲言又止,心想七少爷你们何家也没少干这种事。
中风痴傻的何文炳还被你养在后院,等着送终呢!
“七少爷,如果祝守让当上黎师傅的关门徒弟,给大少爷铸造法器粗胚就没得商量了。”
羊伯忧心忡忡,七少爷没收拾好鱼栏残局,又把交待的差事办砸了。
莫说求取道院生员,恐怕还会被老爷狠狠责罚。
“黎师傅重规矩!他已经收满三个徒弟,没道理破例,让姓祝的入门。”
何敬丰也有些发愁,他跟祝守让很不对付,用那句常被自个儿挂在嘴边的话说,便是——
义海郡不允许有比他更嚣张的人!
“等明日去大刑窑,探探黎师傅的口风。”
何敬丰无计可施,他对青花窑的陆十平态度不佳,乃是高门子弟惯有的傲气,但在大匠黎远面前,必须保持恭敬。
做熬鹰斗犬的纨绔阔少,最重要一点,便是放亮双眼,不能乱抖威风。
“何七郎!怎么一声不响跑到这种乡下地方!”
何敬丰正思忖对策,便听到大喇喇的招呼声,紧接着关闭的房门就被推开。
……
……
“武道四大练,乃内通五脏六腑,外联肢节骨骸皮肉!所以练功是外有其形,内有其象!
武行里面,常有‘把拳脚练进骨子里’的说法。金丹大壮功里,认为肝在体为筋,肾在体为骨。
练筋就是养肝,肝藏血,主疏泻,故而练筋也是练血。而肾通于骨,练骨也是养肾,肾主藏精纳气,故而练骨也是练气。
难怪得真楼内的杂记,声称练筋练骨是打根基,站桩、招式、养练打法,都是为了抻筋拔骨,提升身体,壮大气血……”
白启正在消化各种感悟,隐约有种把五部大擒拿、金丹大壮功融会贯通的感觉。
【你灵光一闪,气血冥冥翻涌,好似触及更玄妙的境界】
【你再三思索,领会武道本质,悟性再次略微提升】
【你……】
“谁吼得那么大声?”
白启心绪飞扬,精神高度集中,诸般色泽的技艺交织,好像被熔铸成团的铁块。
可那种通体舒泰的淋漓酣畅还未持续多久,突然被强行挤进耳中的杂音打断。
他眼皮一掀,双手攥紧,欲要发作的怒意高涨,何敬丰这么不懂事儿吗?
自己分明都讲过了,需要休息,别来打搅!
“碧水粳米、金钗兰、龙胆草……这次也不行!”
白启忽地起身,几步跨到门边,抬手重重一推,聒噪的声音更加清晰:
“何七郎,你大兄何敬鸿修道才几年,便妄图通过道试!也不怕就此折在里面!仙师法脉,可没那么容易拿到手!”
白启冷眼一瞧,是个神色飞扬的浓眉小子。
后者似是觉察到蕴着几分火性的目光,话音陡然一住,回过头:
“你瞅啥?”
这谁?
居然比何敬丰还狂?
白启双手抱胸,不咸不淡道:
“瞅你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