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番客

地煞七十二变 祭酒 3176 字 1个月前

覃十三的神堂是个不到三尺见方的小屋。

点着劣质的熏香,塞满了鸟兽骨头、绘着鬼画符的布条、乱七八糟的法器与杂物,占了大半房间的神台却被黑布盖住,不见阳光。

“招魂?你来晚啦!”

“吔?你总算遭了报应,时日不多啦?!”

“吃屎的嘴果真吐不出好话,俺已经不拜龙子。”

“你换了神主。”

黄尾吃了一惊,巫师所祭的神主又不是相好,说换就能换,赶忙追问。

“换了哪个?”

覃十三也不答话,只把黑布稍稍撩起。

众人俯身去看,但见神台上尽是奇形怪状的狰狞鬼物,簇拥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大鬼,肚皮上绘着许多神情痛苦的人脸。

“你发癫啦!”黄尾瞪圆了眼,“拜鬼王!”

李长安恍然,原来这就是鬼王,怪不得塑得如此狰狞可怖。

“便算俺发癫吧,再不癫,就没米下锅了。”

覃十三哼了一声,往嘴里又丢了一颗槟榔,嚼得两齿鲜“血”淋漓。

“那些小混球本来就是鬼婴,就算有保婴龙王约束,也凶戾得很。往常求他们十次,四次不搭理,五次反倒要整你,只有一次才肯帮忙。可如今保婴龙王的香火越来越少,‘龙子’也愈加凶戾。帮忙越来越少,整人却越来越狠!”

他骂骂咧咧,越说越气。

“年初,浮香楼的芳积娘子在河上丢了一支珠钗,请俺帮忙作法捞取。当时,俺可是下了血本,供奉、血食样样不少,可这帮小王八犊子,珠钗是捞上来了,可把浮香楼往年丢河里的死孩子也给捞了出来,塞了人满满一屋!”

“直贼娘!为这破事儿。今年过了一半,俺都没再做上一单买卖,还拜他个球!俺也是要吃饭的。”

好说歹说,覃十三就是不肯。

黄尾与李长安没法子,只好请出了许二娘。

她一上来,多的话不说,只把银裸子从袖里掏出来。

一锭,两锭,三锭……

覃十三看直了眼,不自觉伸出手去,可没待挨着,被蛰了似的猛缩回去,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不成,不成,不成!法身都给送去飞来山啦,他们皮眼子小得很,再去招惹,非得玩儿死俺不可!”

黄尾见他油盐不进,眼珠一转,把他拉到一边,捋起袖子,露出腕上刺青。

覃十三惊讶:“你这滑头老鬼也中招啦?!”

“非但是我,还有那位道长。”黄尾指了指李长安,“以及没在这儿的十几个兄弟,都接到了贴子。你这次若帮了我,赶明儿,咱们十几个的贺寿钱都交给你解送于窟窿城,如何?”

覃十三一时犹疑。

黄尾幽幽道:“鬼王座下可不好厮混。”

覃十三终于叹了一声。

在钱唐,鬼都得为钱打转,何况于人。

他取了杯冷茶漱了口,坐回来,脸上堆起笑。

“这位娘子,你的事俺应下了,但事先说好,俺也是冒了风险,所以无论法事成不成,钱是一分不可少。”

许二娘这段时间以来,处处碰壁,眼见着有了稻草可抓,哪里会反驳。

重重点头。

覃十三舒了口气,笑容算是真挚了几分。

“俺这法事也没那沐浴斋戒的讲究,只需寻个无人的海滩,贡上父母双方精血或者近来的贴身物件即可。”

李长安心里一咯噔。

完了,许二娘的丈夫都死了十几年啦。

岂料。

许二娘不假思索。

“好。”

…………

城外偏僻海滩。

素波没过白沙,浅浅涨落。

一只皮靴突兀踩入。

覃十三抓着一只公鸡,割开喉咙,仰头满饮,念念有词,然后一口将鸡血喷入海中。

随后。

挥舞着两把铃刀,且唱且跳,回到了岸上法台之旁。

法台前立着一个纸人,额头写着许二娘儿子的大名。

左右手又各自牵着另外的纸人,右手的穿着许二娘平日衣裙,左手的带着一枚品相精良的大食金币。

许二娘便在法台下方,既期待又忐忑。

黄尾悄悄挪到李长安身旁,低声问:“这法事能成么?”

道士平静回他:“你找的巫师,我如何知晓?”

“不是怕这厮怕事。”黄尾惴惴不安,“弄了个假把式糊弄咱们么?”

“不必担心。”

李长安摇头,指向海面。

“‘龙子’已经来了。”

鸡血在水中无声渲开,将大片海面染成粉红。

粉红里又浮出许多被啃食过的鱼虾尸体,被海浪推上岸,堆积成海水与陆地的分界线,散发出浓浓的恶臭。

覃十三猛地转身,戟指海面,血滴随着大喝喷溅:

“流离孤魂,还不速速归来!”

顿见海岸不远处忽见涌泉,随着大量淤泥翻滚而出,一个人形自淤泥中站立起来。

那是一个少年人,站在没腰的海水里,面容苍白,浑身湿漉漉的。

“我的儿!”

许二娘一声哀鸣,踉跄着扑了过去。

覃十三赶紧把她拦住:“娘子莫急,那些小混蛋可没这么好心!”

但许二娘哪里听得进,不管不顾只是挣扎,覃十三被抓挠了好几下,气得破口大骂,但不敢放人,扭头冲黄尾吼道:“还不过来帮忙!”

黄尾赶忙过来搭手。

许二娘挣脱不过,只望着儿子哭喊:“儿啊,都是娘的错,娘不该让你上那海船。”

儿子似要回答,但嘴唇好似被缝住了,不论神色怎么焦急、凄苦,也总开不了口。

直到。

他仰起头,露出脖颈,惨白的皮肤现出一条红线,而后忽然撕裂开来,成了一条骇人的伤口。

皮肉泡得发白,外翻的口子好似嘴巴开阖,道了声:

“娘。”

许二娘的挣扎蓦然一顿,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却哑然无声,只有眼泪满面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