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边的河岸上,一群衣着齐整的人,竟然充当着纤夫。
有峨冠博带的文士,有荆钗布裙的妇人,有披甲重盔的武人,有黄发耄耋的老人,有垂髫惨绿的少年……
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都牵着一根金光璀璨的锁链。
这锁链,连接着那条大船。
他们,迈着沉重的步子,踩踏着飞扬着黄尘的道路,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向前。
他们,身子前倾,前倾,然后扑倒在地,沉入尘埃。
后面的人面无表情,仍然故我,使劲地拉着自己那根锁链……
阿布,就眼睁睁地看着,发觉自己做不了任何事情,尽管他很担忧那些落入尘埃的生命。
领头的纤夫,是个肩膀宽阔的老头儿,仔细看,他一会儿是老爹,一会儿又变成一个不认识的人。
他眼神坚毅,目朝前方,似乎在喃喃自语,娃呀,路还长哩!
老头儿的旁边,是一个金色的毛发都很浓密的歪果仁,一会儿是突第齐喆,一会儿是萨满吉,一会儿是阿尔萨普尔,一会儿是阿史那辛明,一会儿又变成一个不认识的人。
他身体异常强壮,拉得那金色锁链咯喯喯直响。
这两个人,一直走在这些纤夫的最前面。
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个高个子,还保留着农民的打扮,头上缠着一圈白羊肚手巾,他直着身子,非常散漫,嘴里面还叼着一颗烟,仔细看,竟然是3打头的中华。
他一边抽着烟,一边回头看,还似乎嫌弃周围的人拉得不卖力,眼睛里放出的全是不满意的光。
这是谁?竟然没有脸啊!
高个子旁边,是个肌肉结实的小伙子,穿着全身盔甲。
他像是使着用不完的劲,只是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前面的这个划水的家伙,目光里充满了鄙夷、愤懑、不平、诅咒和抗议。
这是谁啊,这么愤青?
他的脸,就像一个走马灯,一会儿就换一张脸。
这之中,阿布看见了他重影、灰影、追影的所有兄弟。
最后,还闪现了一张苏大嘴的脸,真丑!
在这群人中,有个穿着红上衣的少女,从年龄和肤色都可以看出,她拉纤的日子还不久,还不习惯这种沉重的劳动。
她松了一下把她勒得发疼的纤绳,眉头微微皱起。
啊呀,阿布心中发出疼痛的惊叫,但他还是做不了什么!
温璇、娥渡丽、李贤……
到底是谁?胆子这么大,竟让她们也拉上纤了!
少女右面,是个布衣裙钗的妇人。
她挺着虚弱而又疲惫的身体,努力向前,眼神平淡而温柔。
她不时地照顾着身边的少女,用粗布的袖子帮少女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阿妈,是你们吗?是谁让你们受这么大的苦?
阿布感觉自己泪水滂沱,那河面的水都涨起老高。
为什么,为什么,还有好多耄耋老者啊?明明他们已经摇摇欲坠!
那后面的这几个小孩儿是谁啊?
一个皮肤黝黑少年,只露出半边脸,好面熟,但真的不认识啊!
他正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前面一个白皙的少年,还一个穿着花衣服的小女童。
真不人道,小孩子也不放过,这,到底是什么世道啊?
走在最后的,是一个先生,衣冠博带,还挂着一口长长的宝剑。
他低着头,无可奈何地拖着沉重的步子,拼着命拉着纤绳,往前迈步。
他的头颅,犹如风车一般,转动得飞快。
刹那之间,阿布分明看见了其中一个面孔,那是司徒先生。
停下,快停下,阿布撕心裂肺地怒喊。
可,万籁俱寂,一切如故,人,船,缓慢前行!
“噼啪——”
一道鞭影突然出现在阿布的瞳孔中。
“啊——”
紫色的阳光不见了,看不清两个字的大船不见,那一群明晃晃眼熟的纤夫不见了!
什么也不见了!
阿布赫然而起。
噢,原来是一场噩梦!
全身被汗水浸湿的阿布,拉过旁边的汗巾,使劲的擦擦脸。
躺在那儿,好好的稳了稳心神。
但刚才的梦境,还是让他心悸不已,好奇怪好可怕的梦啊!
“嘟嘟嘟!”
客房的门被敲响,外边传来胡图鲁的声音。
“阿郎,吃点东西吗?要启程了。”
“好啊,给我点馕饼和水,我再躺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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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
阿布盘腿坐在床上,将客船的窗户开得老大,河风一下子便灌了进来。
这时候,苏烈也钻了进来,一屁股坐在阿布旁边,旁边的胡图鲁只好挪得远一点。
他嘴里咬着一大块锅盔,手里端着一大杯奶茶。
“你看什么呢?”
他问正在边吃东西边仔细凝视外边的阿布。
“他们!”
“谁?哦,拉纤儿的呀!这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一帮苦哈哈。”
“是啊,他们都是苦哈哈,但他们也不是天生的苦哈哈!”
“这,这倒是,现在这御河上拉纤的少说也有十多万。有的是犯了事被罚苦役的囚犯,有的却是官府徭役之下的百姓,再有的就是灾民和无业者!”
“你说,这运河,活了人,还是死了人?”
阿布莫名其妙的问了这么一句,一下子将苏烈问得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