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凌羽并不接话,其实他并不愿与尘同子结仇,但如果白媛兮自承其非,尘同子势必与她为难,这也是他不愿看到的。
白媛兮道:“还有件事要请教你,那金翅大鹏鸟入灭前对你说过什么?”
卫凌羽道:“它说的话太晦涩,我实在听不大懂。”回想昨日金翅大鹏鸟的言语,道:“它说我像什么退转天人,还说它是应九婴之请才入灭的。”
白媛兮颦眉蹙頞,道:“果然是它。”
卫凌羽道:“白姑娘,请问九婴是什么人?”
白媛兮叹道:“九婴是水火之怪,蛇身九首,为八大古妖之一,曾为上古炼气士封印于凶水——它的部分元神逃出来了。金翅大鹏鸟是一切蛇属生灵的克星,九婴请它入灭,那是为自己扫清障碍。大鹏鸟一入涅槃,这世间便没人能制得住它了。”
卫凌羽讶然道:“那金翅大鹏鸟为何还要答应它的要求?”
白媛兮摇了摇头,道:“佛家修行都是为了是斩断一切业因果报,到了一定层次,即会入涅槃,常人很难理解。”抬头直视着他,道:“佛家说众生因所作业而得业报,乃入六道轮回。天人是指六道中的天神道生灵,退转好似是指修行功行减退。它说你是‘退转天人’,大抵是觉得你是入人间道轮回的天人。”
卫凌羽道:“不,它只是说我像,又说我只有十八岁,而近二十年没有天人入轮回。”
白媛兮道:“这我就猜不透啦!我还有事,咱们就此别过。”隐去了身形。
卫凌羽见她离去,眼底生出一丝失落,呆立了片刻,转身回了饭铺。
卫怜钗、吕凌烟等他回返,问他刚刚离去做什么,卫凌羽不愿说,随意搪塞几句。两人会意,便不问了。
卫凌羽要了些下水,喂了毛团和老黄,给店里伙计看得咋舌不已。周燕两国交战多年,青壮年劳力大大折损,田亩荒芜,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贩夫走卒一日两餐,还都是清汤寡水的稀粥,哪个吃饱了撑的会用肉食喂狗?
饭罢,结了饭钱,刚到街上,就见到一堆官兵押着一辆囚车路过,后面跟着一顶官轿,再后聚集了一堆围观的百姓,熙熙攘攘,塞满了街道。囚车里关着一名穿囚衣的男子,约摸三十来岁,后领插着亡命牌,浑身布满鞭痕血迹。
吕凌烟道:“这人是要被推到菜市口斩首的死囚,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恶事。”
等那囚车过去了,卫凌羽拦下一个老翁,道:“敢问长者,那囚车里关着的死囚是犯了什么罪?”
那老翁道:“开设私学。”
三人听了如堕五里雾中,大是不解,不知教书育人怎么还能犯罪?
卫凌羽道:“请问长者,开设私塾也犯王法吗?”
那老翁压低了声音,道:“你们是从南国来的?国朝禁令,一切官学、私塾均只能教授燕文,且从天祐三十五年开始,要求四十岁以下的汉人学习燕话。这人教的是汉字,要杀头的!”见囚车渐行渐远,前方拥挤着大量百姓,生怕自己走得慢了,到了菜市口抢不到靠前的位置,错过了这一场杀头的好戏,于是拄着拐杖,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卫怜钗道:“燕人想得好长远。”
吕凌烟奇道:“怎么?”
卫怜钗道:“俗话说:‘宁失祖宗田,不改祖宗言。’燕人教国内汉人学鲜卑文、说鲜卑话,再过个十几二十年,燕国的汉人还是汉人么?”
吕凌烟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天祐三十五年是哪一年?”
卫怜钗掐指头算了一会儿,低声道:“前年。‘天祐’是燕国前皇帝慕容铎的年号,他今年春上死了。”牵了牵卫凌羽的衣袖,道:“哥,咱们救一救那人罢?”
卫凌羽盯着那辆去远的囚车,目光闪烁,彷徨了半晌,叹道:“只怕救不了。”
卫怜钗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道:“西陵县是江夏郡治所,才有那么多官兵、捕快。野王县只是个小县,河内郡治所不在这里,官兵跟捕快加起来也就一百来人,不可能都带去法场。法场上就二三十号人,你劫了法场就跑,他们来不及调兵。”
卫凌羽思索片刻,道:“好。你们两个先出城,把黑马给我留下。”劫法场可不是小事,他不敢让她们跟自己一起涉险,便教她们一并将毛团、老黄带走。
卫怜钗情知自己内外功都算不得精深,顶多应付得了两三个常人,留下只能拖他后腿,便道:“哥,你抢了人就立即跑,可不要恋战。”
吕凌烟兀自不放心,道:“六哥,如事不可为,可千万不要勉强。”
卫凌羽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催促二女出城。
他牵了黑马,跟上了浩浩荡荡的队伍长龙,听百姓们的交谈声,心底生出一股莫名的悲意。原来这些百姓说的并不是那个死囚的骨气硬不硬,而是这种杀头的好戏不常见。
一直走到菜市口,数十官兵转身散开,挡住跟来的百姓,清出一大片空地。官府临时设下法案,摆上令箭。监斩官是县尉担任的,坐在案后。那死囚被两名官兵带到了前方空地上,在其腿弯一踢,便教他跪下了。
卫凌羽将黑马牵到人群外,找地方栓了,这才挤进了人群,一直到了最前一排。
县尉旁边站着一名模样畏葸的中年,是县衙主簿,扯着一张罪状,大声宣读死囚所犯之罪。
众百姓中已有人迫不及待了,叫道:“还等什么?砍哪!”
卫凌羽听到这样的喊话声,心情无比沉重。燕人官员当着百姓的面斩首死囚,目的是为了杀一儆百、以儆效尤,教汉人以后畏惧王法,不敢教授汉学,但看百姓们的反应,其实燕人这样的做法意义不大,因为百姓们心底已经屈服了被燕人统治。
等主簿宣读完罪状,县尉从签筒抽出一支令箭,高喊:“行刑!”扔出令箭。
刽子手举起大刀,闷了一口酒,均匀地喷在刀刃上,那刀被酒覆刃,在阳光下更是褶褶生辉。
刽子手伸手拽掉插在死囚后领里的亡命牌,扬起大刀,在百姓集体地惊呼声中斩下。
卫凌羽微抖拇指,放出一道太阴刀罡,白光闪烁之间,只听“铮”一声脆响,刽子手手里的刀一偏,带得他整个人向后倒跌出去。
台上的主簿当即警觉,大叫道:“有人劫法场!”四周官兵立即甩开长枪,逼迫百姓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