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怜钗听他报完家门,笑得前俯后仰,道:“充英雄、假人杰、伪豪客,果然都是好名字。不过我看你们三位的脑袋都还稳稳地坐在脖子上,这个‘关中三鬼’恐怕有些名不副实。”扭头看向卫凌羽,道:“哥,你发发慈悲,就替这三位坐实了这‘关中三鬼’的称呼罢!”
关中三鬼一听,心下不禁大惊,忙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哥儿仨的诨号不是那个意思。这个‘鬼’字,是说我们哥儿仨爱捣鬼!”
卫凌羽道:“你们吃你们的肉,我喝我的乌梅汤,好端端的,干么要找茬子?”
褚英雄见他声色俱厉,额头冷汗涔涔,道:“呃……这个……这个怪小人们有眼无珠,嗯,对,小人们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金镶玉,有眼不识……他妈的——少侠别见怪,我这不是骂你,我这是习惯了。总之冲撞了您二位,还请您二位恕罪则个。”
卫凌羽道:“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褚英雄道:“是这样的,他妈的王屋山的什么鸟快死了,听说好多人都去王屋山,我们哥儿仨也跟着去凑凑热闹。”
卫凌羽皱眉道:“王屋山在燕国,你们跑这里做什么?老实交代,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褚英雄道:“少侠说的是!我们哥儿仨原来也不知道王屋山在哪里,离了关中后碰上两个小矮子,这两人问我们哥儿仨讨了三百两银子的问路钱,信口开河,说王屋山是在洞庭湖里的一座岛上。他妈的,再碰上这俩小矮子,我非得给他脑袋拧下来不可!”
卫怜钗“噗嗤”笑出了声,道:“洞庭湖里的是君山。”
褚英雄道:“是,姑娘说的是。姑娘真是这个冰……呃,他妈的冰雪聪明。”
那矮胖子韦豪客插嘴道:“他妈的,姓侯的两个,下次见着了,非得要他们好看。”
卫凌羽愣了一愣,道:“姓侯?”
韦豪客道:“是。他们自称是什么狗屁‘不明不白’,他奶奶的,把君山说成了王屋山,还真是他奶奶的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卫凌羽不禁莞尔,侯氏昆仲是峨眉山的猕猴得道化人,性情滑稽,干出这种事情来可不稀奇。关中三鬼显然是三个浑人,心思单纯,要论狡狯,拍马难及侯氏昆仲。
笑过之后,道:“三位,奉劝你们一句,那侯家的两位是我的结义兄长,它们的功夫可比在下高明出许多,你们还是不要触它们的眉头为妙。”
关中三鬼一听这少年竟是诓骗他们哥儿仨三百两银子、害得他们走了千里冤枉路的两个恶棍的把弟,更加吃惊,你看我、我看你地看了一阵,均是一般的心思:“他奶奶的,这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那“锱铢必较”贾人杰沉默半晌,突然语出惊人,道:“这么说来,我们哥儿仨被骗的三百两银子,连本带利,共计五百两银子,都要着落在足下身上了!”
诸韦二人均想:“这不是寡妇梦大㞗么?先说几句好听的,教他把本钱还了才是,你这一提利钱,只怕这小子要赖账!”
卫怜钗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向那贾人杰道:“这个好说……”关中三鬼脸上均是一喜,竖起耳朵听她说了下去:“……我们兄妹有的是钱,几百两银子,倒也还赔得起。我看你们三位的脑袋挺好玩,你倒是算算,买你们三个家伙的脑袋,需要多少银子?”
褚英雄、韦豪客俱是一惊,那贾人杰却心里暗暗盘算:“女娃娃想要哥儿仨的脑袋,这可不是好玩的!我就说我们每个人脑袋值一万两银子,料来你们也没这么多钱。三万两银子用箱子装,只怕也得装好几个大箱子,你们身上的包袱又怎么装得下这许多银子?”把铁算盘托在掌心,装模作样地拨弄了一会儿,道:“嗯,我们哥儿仨的脑袋,各值一万两银子。”自以为识破了卫怜钗的诡计,摇头晃脑,大是得意。
卫怜钗点了点头,道:“很好。姓侯的两位欠你们五百两……”贾人杰谅她无力购买己方三人的脑袋,只有替侯氏昆仲还债的份儿,不禁点了点头,却听她说道:“……我哥饶了你们三个的狗头,你们就是倒欠我哥三万两银子,减去侯氏昆仲欠你们的五百两银子,你们还该我哥二万九千五百两银子。快赔钱来!”关中三鬼不禁愣住了。
“锱铢必较”贾人杰拨起了算盘,手上越拨越忙,道:“他奶奶的,还真是二万九千五百两!”
卫怜钗道:“喂!‘锱铢必较’,快赔钱来!”
贾人杰道:“你等等,我再算算!”把手里的算盘拨得噼里啪啦作响,接连算了几遍,都是二万九千五百两,不禁额头冷汗直冒,道:“他奶奶的,怎么莫名其妙欠了这么多银子?”
褚英雄道:“喂,老二,你搞什么鬼?这女娃娃算得怕不对罢?”
韦豪杰也追问道:“你算盘可拨仔细了,不敢算错了!欠二万九千五百两可不是好耍的,就是去卖腚,他奶奶的也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攒足了!”
贾人杰怒道:“呸!我‘锱铢必较’贾人杰什么时候算错过?”
卫怜钗道:“那么还不快赔钱来?”
关中三鬼各在衣怀里摸出了银子,凑在一起,总共也才四十五两。
褚英雄搔了搔头皮,道:“这个……他奶奶的,哥儿仨实在囊中羞涩得不行,就只有这么多了……”脸刷一下红了。
贾人杰又拨起了算盘,自言自语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嗯,四十五两不错。二万九千五百两,减四十五两,是二万九千四百五十五两。”把算盘一收,向卫怜钗道:“喂,女娃娃,该你们二万九千四百五十五两银子,缓几天成不成?下次见面还你。”
卫怜钗右手支颐,左手托着右肘,故作沉思。关中三鬼一齐瞪大了眼珠子,神情显得大为紧张,似乎是担心她突然说个“不行”出来。
卫凌羽见关中三鬼这情状,暗暗感到好笑。
卫怜钗沉吟了一会儿,道:“那好,不过我要防着你们赖账,你们须得立个字据给我!”
关中三鬼异口同声道:“使得,使得!”贾人杰是三鬼中唯一一个认字的,当即吩咐茶博士取来文房四宝伺候,撸起了袖子,抖擞精神,在纸上奋笔疾书,写下:“欠银二万九千四百五十五两正。贾人杰押。”只是字迹潦草,笔势粗茁,一个“二”字两横贴在一起,像极了一字,“四”字更像是一个涂黑的方块。
卫怜钗含笑收下欠据。关中三鬼道声:“叨扰!”不敢多耽,翻身上马,急匆匆地离去。
三骑马驰得远了,卫氏兄妹隐约听到马上传来关中三鬼得意的笑声:“哈哈哈!凭她女娃奸似鬼,也要喝咱哥儿仨的洗脚水!此去经年,再见遥遥无期,二万九千四百五十五两银子,咱们赖定了!等于是白赚了二万九千四百五十五两,哈哈哈!”
卫氏兄妹听了,自不免哈哈大笑,均觉得这三人实在是浑得可爱。
那茶博士更是觉得匪夷所思,自己卖一碗凉茶也不过两文钱,眼见这少女仅凭着一副红口白牙,颠三倒四地说了一通,就平白赚了四十五两不说,还教那三个鸟人立了二万九千四百五十五两的欠据,这等闻所未闻的稀罕事百十年碰不到一桩,教他大开眼界,眼珠子险些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