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收拾精神,进了道观,来到西厢房,左足踩上一块青砖,轻轻跺了三下,伴随着“嘎嘎吱吱”的酸牙声响,地面正中一丈见方的地砖缓慢下沉尺许,接着向左移开,露出封在下面的一副寿材。
启开棺盖,跳进棺里覆上棺盖,平躺下来,双手交叠置于腹前,合目自绝生机。
卫凌羽在这太华山上生活了十七年,足迹踩遍了群峰,对其险峻之势司空见惯,向来不觉得有什么可怖的。此刻到了山脚下,回头眺望着曾经天天在上面练功的落雁峰,但见峰峦高耸、直插云霄,气势恢宏磅礴,心头别是一番滋味了。
他年幼时,师父抱着他下过几趟山,后来渐渐大了,再未离开太华险道半步。
上清祖庭碧游宫远在东海,距此不知几万里,他不识道路,师父也没说授箓之后该去哪里,心下升起前所未有的迷茫。
沿着小路往南行了半日,到了一处小镇上,闹市中人来人往,酒肆茶楼林立,小商小贩沿街叫卖,好不热闹。他从未到过此等境界,虽然有些无所适从,却也感到老大新奇。
行了半日,腹中饥饿,进到一家客栈。店小二问他打尖还是住店,他不知“打尖”是什么意思,但他不住店,想来打尖便是吃饭了,作揖道:“小二哥,我肚子饿了,劳你驾,做点饭来。”
店小二见他丰神隽朗,道童打扮,也不问他吃些什么,上了一碗白饭和一盆青菜豆腐。
客栈里人不多,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的貌美女子,身着一袭蓝布道袍,却是个坤道。
他见那坤道桌上搁着一口长剑,神态自若,飘然出尘,与适才在街上所见贩夫走卒相比,大有脱俗之质,心下不禁怦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饭饱之后,喊来店小二会钞。不知道钱如何使用,解开包袱教店小二自取。
店小二见包袱里白花花的银子不下百两,还有几贯铜子,居然当众露白,情知遇上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笑容可掬地绰了一锭银子。
就在此时,那靠窗而坐的坤道绰起桌上的筷笼一摇,一根从中筷子激射而出,点在店小二腕子上。店小二吃痛惨叫,银两咣当当落地。
那坤道冷声道:“这一锭银子得有二十两,你这一碗白饭和一盆青菜豆腐,值得二十两么?”
卫凌羽在旁觑得真切,暗自挢舌。那坤道腕力奇劲,发射筷子手法相当高明,分明是一个使用暗器的行家。
那坤道起身走来,自他的包袱里抓起十枚铜钱,覆手在桌上一抹,收回手来。店小二见十个铜子齐整排成一列,嵌进桌面,不深不浅,恰与桌面平齐,情知是遇到了会家子,虽不忿那坤道多管闲事,却不敢作声。
卫凌羽见她手上并未如何用力,不动声色地显露了这一声功夫,心下也是喝了声彩,寻思:“好深的内功,好高明的暗器手法!”自忖修为不弱,但要教桌子不发出一点响动,就将十枚铜子嵌入桌面,却是万万不能了。若无高明的手法化去真气中的刚劲,只会将桌子拍成两半。
那坤道向他展颜一笑,道:“贫道玉清宗林婉怡,道号玉真。请教道友尊号。”
卫凌羽脸上一红,道:“小可姓卫,草字凌羽。小可未得祖庭授箓,还未被赐下道号。”
林婉怡见他竟然脸红,不禁咯咯一笑,道:“那么你是我玉清信士,还是太清信士?”
卫凌羽红着脸,急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是上清弟子。”
林婉怡诧异道:“上清宗?”卫凌羽不知她因何诧异,轻轻点了点头。
林婉怡道:“那可真是奇了,你不谙世务,礼数周全,全不像是上清宗的同道。”
卫凌羽听她说自己“不谙世务”,不禁赧然一呆,羞臊脸红,但他毫无江湖阅历,对方所说乃是实情,倒也无从争辩。
林婉怡发觉自己语气欠妥,歉然笑道:“你要去哪里?”
卫凌羽道:“东海碧游宫。多承林姑娘相助,小可还要赶路,这便走了。”背起包袱出门。
林婉怡取了佩剑、包袱,跟出门来,道:“我近闻荆州一带有妖蛟为祸,要去除妖,你不如随我一道南下,一路上长长见识,等我斩了妖蛟,你再去碧游宫。你习有上乘轻功,便是路上耽搁一些时日也不打紧,总能赶在下元节前到碧游宫。如何?”
卫凌羽奇道:“你怎知我习有上乘轻功?又怎知我要赶在下元节前到碧游宫?”
林婉怡道:“你脚步轻盈灵动,自然是习有上乘轻功。你既是上清信士,去碧游宫铁定是为了受箓。三清同气连枝,授箓科仪均在每年下元节啦!”
卫凌羽恍然大悟,赞道:“你好聪明,我可真是太笨了!”
林婉怡听她赞誉自己,欢喜道:“那你要不要与我同行?”
卫凌羽这些年辟居太华山,学习师门技艺,书也读过不少,知道男女有别的道理,只是林婉怡盛情邀请,不知怎么拒绝,心下好一阵为难。
林婉怡察言观色,料到他心中之事,笑道:“三清弟子不拘小节,你怎么这么忸怩?”
卫凌羽听她这么一说,脸上又红了。想起师父曾经的教诲,说上清弟子不拘小节,却没说三清弟子都是如此,此刻听她这么说,只好点头应允。
二人离开小镇,循着官道一路南下。林婉怡性情随意,跟他讲述江湖奇闻,传授些世务道理。他对这些从来闻所未闻,此时听说,也大感新奇,长了许多见识,心下对她很是感激。二人也熟络了许多。
之前在客栈,林婉怡听他是上清弟子时一阵诧异,他对此疑云未消,问道:“我不像上清弟子么?”
林婉怡闻言一阵沉默,道:“我如实说了,你可不许生气。”
卫凌羽奇道:“我怎么会生气?你快说罢,我不生气。”
林婉怡道:“三清教下同气连枝,但三教门人行事风格各不相同。玉清为三清之首,最是威严,因此我们玉清宗教规森严,门人恪守本分,嫉恶如仇。太清为三清之末,性情随和,因此太清门人大多和善,处事圆滑。上清宗嘛……”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再往下说了。
卫凌羽道:“干么不往下说了?你说好啦,我真个不会生气。”想来林婉怡对上清宗没什么好评,但师父很少提及上清宗事,他对此知之甚少,颇为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