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嬷嬷道:“古话说,忠孝不能两全。我要问你的便是这句准话:这件事体,在你自家个儿心里,到底是个怎样主张?”
紫鹃就低下头来,呆呆地看身上夏被被面上的百果花纹出神。坐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着王嬷嬷两个眼睛一字一句道:“忠孝不能两全。我虽然笨,凡事顶不上大用,这些年跟着姑娘,总算识得些基本的道理。我老子娘有哥哥、嫂子,有弟弟,我纵在跟前,也不过几年的事,终究是要离了父母的。反而是姑娘,稍离一刻,心里头也多少不安。我宁愿一辈子跟着姑娘,照应姑娘起坐行止、汤水衣食,也一辈子托庇在姑娘福泽罩护下。”
王嬷嬷听了,长叹一声,连连点头,道:“我素日看你不错,果然不错。能有这样的志愿,真心不亏姑娘与你好了这一场。只是你既然自家能有这样的志愿,宁愿跟着姑娘,怎么就不信咱们大姑娘,一心咬定了她会不要你,愿意放你去?换了我也必定不肯的,何况是姑娘。所以这话反而是该实在说开了才好。你既自觉不好张口,那便信我,我来设法筹算,必定替你完这个心愿。只是有一桩事你必得先依了我。”
紫鹃忙问是何事,满口说:“莫说一件,十件百件也依得。”
王嬷嬷笑道:“托了我,事情就在我身上,你这头只管养病。身子好了,才能长长久久在姑娘身边不是?刚刚又劳了这一回神,可该累了。别再说话,躺平了宽宽心心睡一觉,这病说不得就去了一半呢。”便不许紫鹃再说话,与她喝了一杯热水,又替她掖了被角,看她合了眼睡去reads();。待等紫鹃睡得沉了,王嬷嬷方慢慢起身,悄没声地走到屋外头。正好雪雁拿着针线笸箩一溜儿小跑蹿进院子里来,看见王嬷嬷,张嘴就要招呼。王嬷嬷赶忙挥手叫收声,接了笸箩,低了声音骂道:“你这蹄子跑什么?莽莽撞撞的,仔细跌着。屋里你紫鹃姐姐好容易睡了,你刚才一张口,倘吵醒了她怎么办?”说得雪雁忙捂住嘴,看看屋里,然后提了裙子,踮着脚尖一步一步蹑到里头去。
王嬷嬷见她这样,忍不住好笑,跟了进去。等雪雁在紫鹃床前看了一遍,才招手叫她到另一边屋里,道:“我刚想起些事体要跟伍大娘说。你看着这边。只是有一桩,让你紫娟姐姐安稳歇着,除了瞧病的大夫,谁也不让来打搅。要是那人不听,你就说是我的话,再不听,就到姑娘跟前去分解。”
雪雁连连点头,道:“妈妈放心,我定把这门看得牢牢的。”嘟着嘴道:“要是上半天有妈妈这句话就好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事,人来人去一拨跟着一拨,竟半天都没个完。紫鹃姐姐又好性,非得一次次起来。”
王嬷嬷就问:“上半天都有谁来?”
雪雁一个一个点出来:“管衣服箱笼的宋妈,管车轿的平嫂子,原来家里二门上的崔奶奶,又有管供上灯烛纸张的李头儿。再就是钱姨娘带了一个专管外间金铺子联络的蔡婆子,问姑娘屋里大小的穿戴首饰。紫鹃姐姐病中记性不比平日,连放册子的抽屉都弄混了,打发我往姑娘那边跑了两趟呢。”
王嬷嬷嗔道:“钱姨娘也是糊涂。这又不是什么急事。就缓一缓,你们几个素日里跟姑娘的难道还能少了新鲜首饰玩意儿,难道还能跟她生气不成?下次再问到这种,你不要怕张嘴,只管挡了就是。”直说得雪雁满心欢喜,当即脆生生应一句“是”。王嬷嬷又笑着低声吩咐几句,这才脱身走出来,往旁院寻伍垣家的去了。
却说伍垣家的跟着林黛玉、陈姨娘、伍嬷嬷到林如海跟前议事,得了使唤,才刚从那边院里下来,出来吩咐分派了人,正偷空来自家屋里吃茶。看见王嬷嬷来,慌忙丢开茶杯来迎,笑道:“老妹子从哪里来?我才得了一点子茶叶,恰你过来,正好一起尝个鲜口。”便叫小丫鬟重新烧水倒茶。
王嬷嬷谢了,一会儿茶上来,吃了一口,笑道:“可是老爷赏的茶?姑娘那里吃到过一次,像是这个味道。只是姑娘稀罕,实在不舍得吃。”
伍垣家的笑道:“哎哟哟,听这一句竟是诚心打秋风呢。既这样,你叫一声好姐姐,我给你包一半家去吃个管够!”
王嬷嬷忙道:“那我可就果然不客气啦,好姐姐!”
两人说笑一回,伍垣家的方问来意,是否黛玉处又有吩咐,道:“紫鹃病着,想必是十分贴身要紧的,才特意叫老妹子跑这一趟腿。”
王嬷嬷道:“虽不是姑娘吩咐,果然应着贴身要紧。其实便是紫鹃。那丫头病了,姑娘也让安心静养,结果就今朝昼饭前,院里来来去去六七拨人,大事小事非得要问她一个,有的没的只管说。她一个病人,硬生生熬了半天,光景倒比昨个儿还糟糕。姑娘昼上一见,当时就发了一次恼,又叫我照看拦挡。我想治标还要治本,因此来讨伍姐姐主意,看怎么做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