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夫人点头,道:“钱宪章自他叔父起便偏爱史传。钱咏珊学问甚好,他也不坏。那日他与黄肃并余伯韫来家,虽只略谈一谈,已见学力,年岁又轻,无怪程睿秋也敬重他。”一时又道,“提到余伯韫,我倒想起来,说去年中秋他接到松壑书院山长手书,犹豫两月,终是年前辞了这边的馆,回湘西老家去,可是?”
章回道:“正是。”
章太夫人道:“落叶归根,他年届六旬,返回乡去也合情合理。只是如今与你们讲《易》经的是谁?”
章回道:“是周先生与兰先生间错了讲。”
章太夫人一愣,奇道:“周、兰……难道是周匡明与兰宾客?他两个一同讲?这可不该在书院里直打起来?”
章回笑道:“老太太言重了。虽然两位先生学问渊源有别,各自见解不同,但既有兼听则明,又道是学问海纳百川,知其意才能辩其理,程先生素来主张多听多思多辩,书院里倒是极少有这门户的拘泥。”
章太夫人闻言也笑起来,说:“我竟忘了这老儿最会和稀泥。”再问,“如此,《白虎通》也是程睿秋来讲了?”
章回道是。章太夫人道:“其实黄肃经学上头也从来不差,就是性子太躁,又一味好辩,正经授学也只好讲些史部杂记。”继而叹气道,“经书史传,这些原都该在家里听的――当年老太爷最得意的便是整理、重订的无溪公《经集解》与《史疏正义》,书册札记都全,又是第一遍的手稿正解。偏偏我那弟弟、侄子,你那祖父、父亲一味的死脑筋,就怕拘泥了你。然则看看,书院里头不还都是这些?程、黄、钱、周,一脉所出,只好教外人听着新鲜稀罕,咱们家的孩子哪里还知道得少了。也就黎广如与兰宾客远来,学问另有不同些。”
章回笑道:“姑祖母是直承曾祖父教导,诗文经史,无不比我们这等高明出太多。侄孙平日只听姑祖母说话,也每每觉得要羞死愧死。”
章太夫人瞪他一眼,骂道:“什么死啊活的,小孩子口没遮拦,正月还没出就混说!”继而笑道,“总算这次你父亲脑筋转过弯,教你回家。正好、正好!只消把老太爷、太爷的书细细读一遍,我看,那些先生们也未必能比你强些!”
章回摇头道:“姑祖母可饶了我罢。这话若叫老师听了去,非得揭了我的皮。”
章太夫人大笑,说:“他敢!我的娘家侄孙,他的师门嫡嗣,动你一个手指,有的是人活嚼了他。”
这时王夫人走进来,听见话尾,忙说:“老太太要活嚼了谁?正好才刚庄子里送来了两筐好姜蒜,配上自家调的咸甜酱、滚烫烫香油炒的辣子,最合口不过了。”
屋里众人顿时一阵大笑。太夫人眼泪也闪了下来,指着王夫人喘个不休。章回一边笑一边与她抚背,半晌章太夫人才缓过来,道:“罢了!回哥儿还是找你象兄弟去。不然,你这大伯母一发没个长辈正形儿,可怎么好?”屋里顿时又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