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陷低谷抬头挺胸

三人依着长幼顺序排着小队,哭着走进了家门,进入了里间屋停放灵柩处。

两张床并排放在狭小的屋子当央地上,梦守仁和老伴儿一人躺在一张床上,一动不动,两眼圆睁,死不瞑目。

哪怕心里对梦独有着无穷的怨怼,哥哥们姐姐们总还是克制着愤怒的情绪一时没有做出过激之事,没有立即辱骂梦独,没有把拳头打在梦独的脸上,把脚踢在梦独的身上,而他们以为他们有着足够多的理由如此行事,来显示他们的孝心从而更加显示出梦独的不孝及梦独之毒克死了父母双亲。他们也伴着梦独一起哭起来,在两张床边挤挤地跪着,唱歌一般地哭着……

在哭过一场之后,有的哥哥姐姐还是开始了对梦独的埋怨、训斥和说教,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观点,皆认为父母之死的主因是梦独,是梦独做下的有辱全家体面的丑事,特别是抛弃苟怀蕉而罪有应得地被军校开除学籍关入黑屋。

梦向财对梦独说:“能让你跟他们的遗体见上一面就不错了,要不是为了等你回来,早就去火化了。”

梦向花说:“幸好是冬天,要是在夏天,就是多放一个时辰,都会招来好多苍蝇和臭虫。”

梦向权说:“你现在回来,你以为是来送爹娘最后一程啊?其实是让他们死不瞑目,你看看,他们都睁着眼呢,你真不该回来,你一回来,更叫他们活着为你丢人死后也为你丢人。现在倒好,我们也得为你丢人了,你回来也是丢俺的脸面。”

梦向叶说:“还吵吵啥哩?莫不是还想让咱爹咱娘再死一回?莫非在葬礼上闹架让村人看咱们一家人的笑话?他再怎么不孝,可说来说去,梦独总是咱爹娘的儿子,回都回来了,难不成不让他参加葬礼?”

梦向叶这么一说,梦向权也不好再继续坚持不让梦独参加葬礼了。倘执意不让梦独参加父亲母亲的葬礼,对梦独事倒是小,但是村人会说他梦向权做人太刻薄,影响他的人际关系哩。

操办丧事,是需要花钱的。梦向财和梦向米在父亲母亲的褥席底下翻找出五千多块钱——梦独并不明白父亲母亲何以会有这样的一笔“巨款”,他是后来才听三姐梦向叶及有的村人说,村上的承包田有一部分被肥料厂给占用了,就赔了很多钱,而他家被占用的刚好是分到梦独名下的承包田;还有,村、镇给现役军人们的津补贴,父亲母亲自然也攒了下来,除去生病打针吃药,哪里舍得花出去半文钱呢?

但五千块钱显然不够办两个人的丧葬仪式——要买孝布,要搭丧帐,要去火葬场火化尸体,要招待吊唁的人们喝酒吃菜,要请唢呐班子送丧,要买棺材把骨灰盒装进去,要请人挖坟坑……

梦独将退伍时在司务长处结算所得的费用的一多半交给了大哥梦向财,梦向财嫌少,但并没说什么,反倒是私底下欠了父亲母亲四千块钱不归还的梦向权说:“就这么点钱?这就是你最后的孝心?”

梦独并不知肥料厂占地向村民们赔钱之事,后来他才得知,事儿发生在他被军校开除回原部队之后不久,他听有的哥姐悄悄对他说,是梦向权到村委帮父亲母亲领回了补偿款,却借用了四千块,但是后来就再也不提也不归还了。父亲母亲死了,死无对证,谁还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呢?谁又何必说出来去当他的仇人受他诅咒呢?

丧事按着当地的仪程一个一个地进行下去。

敬香,泼汤,给死人穿寿衣,风吹唢呐响,火化死者,做纸人儿,送殡,埋葬死者入土为安……

在所有的葬仪中,送殡是最为繁琐也是最为盛大的一项仪程。送殡前,要在土地庙前为死者哭丧,来宾们吊丧,死者的亲人们则跪谢客人,最后,长子会高举一面瓦盆,将孝子盆摔碎在地面上。

虽然天下同梦,但梦却是分了支的,哪怕是在梦家湾也是如此,所以在梦家湾,若有丧事,亦是由本支的人家来一起操办。而别的分支的梦家湾人呢,只是走走过场烧几刀纸跪拜一下,而后呢,男女老少便成了看客,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丧主家看哭丧,看各种热闹。

这起丧事,不仅为梦家湾人所瞩目,连离梦家湾较近的某些村落,也有人前来观看。之所以为众人瞩目,一是因为死者梦守仁和老伴儿皆死于自杀,是两起丧事合为一起;二是因为三乡五里皆在疯传着梦守仁和老伴儿相继自杀身亡的原因,竟然是由于家中出了个不孝之子,这个不孝之子原名梦毒,生在五毒之月且是毒中之毒的毒日,就是这个逆子,三番五次犯下罪过,最后生生克死了自己的亲爹亲娘。

与其说,人们是怀着极大的兴趣来看葬礼的,倒不如说,他们是来看梦独的,来看看这个在人们嘴里滚来滚去的不孝之子究竟长了个何种面目能妨死娘老子。

梦向财是父亲母亲的头郎大儿,他理所当然地占着最显赫的位置,他要完成的行孝礼仪也是最多的;他的后面是梦向权。梦独排行最末,只是也只能跟在梦向权的后面有样学样,该跪则跪,该哭则哭。

梦独并不知道,但却隐隐地感觉到,看热闹的人有许多目光射向他;但他尽量不让自己分心,深深地跪着,低低地埋着脑袋,发出不大不小的哭丧声。

偶尔,向前来祭奠的客人回礼时,梦独需要抬起头来哭泣,便看见更多人将目光射向他,分明的,还有人用手指对他指指点点,嘴里发出叽叽哝浓的议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