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幕拉开,台上仿若成了那贾府盛景。

丝竹管弦奏响,是这一带市井街头独有的曲调,带着东北民间韵律的爽朗,又融入了红楼的婉转情思。

饰演林黛玉的梅姐二莲步轻移,水袖飘飘,“埋香冢飞燕泣残红”一折。

她且歌且舞,唱词从唇齿间流出,带着几分软糯的腔调,却又把黛玉的才情与哀怨演绎得入木三分:“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唱罢,微微仰头,水袖半掩面庞,似在强忍悲戚,眼眸中泪光闪烁,“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

轻甩水袖,转身,脚步细碎,莲步走到舞台前侧,俯身轻抚那虚拟的落花,秀眉紧蹙,满是怜惜。”

扮演宝玉的林嬉,头戴束发紫金冠,身着华服,眉眼含情。

与黛玉对戏时,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欲拉住黛玉的水袖,急切唱道:“林妹妹,你这又是何苦,我知你心思,奈何这世间枷锁重重。”

他眉头紧皱,眼神满是疼惜与无奈。

黛玉轻嗔,侧身躲开,水袖一挥,眉间含怨,别过头去:“哼,你这冤家,自是不懂我的心。”

那众丫鬟婆子穿梭其间,舞台走位错落有致,一颦一笑皆有戏。

有的手持帕子,碎步小跑,口中轻念“姑娘慢些”。

有的弓着身子,做出洒扫庭院之态。

台下观众目不转睛,个别熟悉的老客摇头晃脑跟着哼唱,看的入神了,便偷偷抬手眼角噙泪。

全然不知这太平戏台下,风云正暗暗涌动。

沈阳城的秋,向来是爽朗又带着几分肃杀的。

风一吹,街头巷尾的银杏叶便“簌簌”地落,给青石板路铺了层碎金。

可谁也想不到,这秋意里正裹挟着一场惊变,要将平静日子搅个天翻地覆。

王掌柜在中街经营着自家的绸缎铺子。

每日清晨,他都亲自打开那雕花的门板,掸掸柜台上的浮尘,再将一匹匹料子仔细整理,等着主顾上门。

他有个机灵的小伙计叫顺子,是乡下投奔来的孤儿,王掌柜心善,收留他在铺子里学手艺、谋生计。

顺子嘴甜手快,招呼起客人来有模有样,空闲时,就爱蹲在门口,瞧着街上来往行人,盼着能瞅见点新鲜事儿。

彼时,街头巷尾都传着日本人在城外屯兵、操练的事儿,可百姓们还心存侥幸,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日子总还能照常过下去。

王掌柜有时和隔壁茶馆的孙老板唠嗑,忧心忡忡地叹着:“这日本人不安分呐,咱这太平日子怕是悬喽。”

孙老板咂咂嘴,磕磕烟袋锅子,“上头总该有法子,咱小老百姓,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呗。”

距离上一次大戏已经过去了一年有余,城里气氛愈发诡异。

日本兵在街上巡逻次数陡然增多,皮靴“咔咔”踩在石板路上,眼神凶狠又肆意,腰间的刺刀晃得人眼晕。

王掌柜铺子对面的药铺,那日无端被几个日本兵闯入,翻箱倒柜找着什么。

老掌柜被推倒在地,药匣子撒了一地,丸药、草药滚得到处都是。

旁人虽满心愤懑,却只能敢怒而不敢言,在旁瑟缩着,大气都不敢出。

顺子躲在门后,攥紧了拳头,小脸涨得通红,小声跟王掌柜嘟囔:

“掌柜的,他们咋这么欺负人!”

王掌柜忙捂住他嘴,神色凝重,“别出声,招惹不起。”

九月十八日夜。

月色被乌云遮了大半,城郊外北大营方向,先是传来隐隐约约的爆炸声,像闷雷在远处滚动。

紧接着,密集的枪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夜的寂静。

王掌柜一家本已睡下,被这响动惊得翻身坐起,王掌柜披上衣服,趿拉着鞋跑到窗边,顺着手缝往外瞧,只见街上乱作一团。

有日本军车“隆隆”开过,车上探照灯晃得雪亮。

“掌柜的,出啥事啦?”顺子衣衫不整,满脸惊恐地跑来,声音都带着颤。

王掌柜还没答话,就听外面有人呼喊“日本人打进来啦,北大营被偷袭啦!”

刹那间,哭喊声、叫骂声、枪炮声交织在一起,沈阳城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