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继续说道:“以往除了搜寻周正阳的下落,我们目光都集中在张康年身上,你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以后对杜衡鑫也要多加关注。
只是这等搜寻秘辛之事,是你们中车司所长,等你再养上几天,伤情再稳定一些,我帮你去联系金陵中车司档口。
让他们对杜衡鑫的行止举动,开始加以留意,或者你还可以从中车司调个女子过来服侍你……。”
邹敏深深看了他一眼,幽幽说道:“我不准备让中车司的人知道我还活着。”
贾琮听了这话,微微一愣。
邹敏儿说道:“你说过,当日为了保护我,免遭再次行刺,已对外说我已身亡。
而且张先生用了金针奇术,连应天府的仵作都察觉不出破绽,如今满金陵的人都认定我死了。
相信过不了多久,消息就会传到神京教坊司,清娘子和神京中车司也都会知道。
我只是个教坊司的乐伎,一个罪责深重的犯官之女,我这样的人死了,没有人会在意的……。
这就是绝好的时机,在清音阁的后院,邹敏儿已经被人行刺而亡,从此世上再没这个人,只有这样死了才能真正干净。”
贾琮听出邹敏儿话语中透着凄凉,但更多的是卸去重负的释然,心中忍不住几分心酸。
当邹敏儿说到死了才能真正干净,贾琮心中便有些明白了。
邹敏儿继续说道:“我父亲身负罪愆,我被朝廷贬入教坊司,皇权钦命,铁笔严旨,我这一辈子都是教坊司贱籍。
皇帝金口,圣意昭昭,就算我入了中车司,也终生洗刷不了教坊贱籍的身份。”
邹敏儿说到这里,忍不住流下泪来,家破人亡对她来说已是最凄惨的打击。
闺阁之女,沦为教坊司贱籍,要以曲乐娱人为活,才是心底最为深重且摆脱不了的羞辱。
贾琮伸手擦去她的眼泪,邹敏儿对他微微一笑:“我从来就没做过错事,一辈子不该是这个下场,如今这样就是最好的结果。”
贾琮微笑说道:“我倒是没想过,当日在清音阁撒了弥天大谎,竟还有这般好处,你既已这样想了,那便先安心养好伤。
鑫春号在江南各地都开有分号,多少也积累了人脉关系。
将来你想去哪里,我都会设法帮你安排身份,所有需要的事情,我都会帮你打理好,让你可以安稳的过日子。”
邹敏儿俏脸微红,问道:“你为什么愿意帮我?”
贾琮微微想了一下,本来并不想说,不过终究还是说了:“当年我入邹府缉拿你的父亲,是因他犯下罪责,出于国法公义,我问心无愧。
可我没想到会让你沦落如此,就像你说的,你从来没做错什么,归根结底,我对你心有愧疚。
天道无常,世事多劫,因果循环,岂能事事皆有人定,我和你都没有错。
能为你做的,我都会尽全力去做,就算你心里怨恨我,那也是理所应当。”
贾琮一番话,让邹敏儿浑身一震,似乎字字句句都击在她的心里,刚被擦干的眼泪,又止不住流下,怎么也停不下来。
似乎有满腔的冤屈不平,又似乎有说不清的释然和苦楚,百感交集,难以言说。
窗外一场新雨毫无预兆的倾盆而下,似乎天地蓄势已久,终得了宣泄倾吐的时机。
雨势甚是迅疾,檐头的筒瓦被雨滴打的噼啪作响,窗外的景致在急雨中迷蒙一片。
只是过了一会,急促的雨声才稍稍平缓,雨势依旧不小,淅淅沥沥的雨幕,密密麻麻犹如天下挂下如丝帘幕。
院子中的青石板,石阶上绿苔,石缝中顽强生长的野草,都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越发清新欲翠,充满如同重生的活力。
通透润泽的水汽涌入屋内,让房间里的气息变得沁凉宜人。
不知什么时候,贾琮已坐在床头,邹敏儿软软靠在他怀中,脸上的泪痕未干,如削秀肩被贾琮轻轻揽着,她的双手环在他的腰间。
温香脉脉,冰肌软怀,即离缠绵,情致无声。
这种奇怪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那些隐蔽心底的纠葛仇怨,被往事尖锐棱角割裂的阵痛,在这一刻似乎都远远淡去。
天地空泛,世事如尘,即便久远的将来,依旧是歧路之人,只要这一刻的相互温存慰寄,足以走完未来黑暗冷漠的路途。(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