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剑上不曾沾染同族的热血,她的琴中没有人心可憎的噩梦。她如同冬日的新雪,纯净无暇,循光而生。
在她身上,是真正做到了“除魔而不伤人”。阿黎想,这大概也是他们这些犯下滔天过错的不归人们的执念了。
阿黎想过拂雪有朝一日可能会杀人,但他没想过那一天到来得如此之快,同时又是如此的轻描淡写。
那一段雪光切裂的仿佛是鹅绒飞絮的狂风而不是人的骨骼与血肉,高高扬起的广袖与鬓发拭过少女的侧脸,她神色淡然,眼神澄澈如水。
鲜血泅染了台阶,捂着脖颈飞速退后的女子训练有素地仰头,死死摁住指缝间喷涌不断的鲜血。
“嗬。”蛊雕的自愈能力明显不如鬼蜮,她脖颈处长出了一层鸟类特有的翎羽,本就深刻的五官也越发尖锐锋利。她仿佛被激怒了一般,兽类的竖瞳染上了不祥的猩红,五官在人与鹰隼之间多次变幻后险险稳住了基本的人样,紧随其后而来的,便是疯狂。
蛊雕胸腔喉咙臌胀,猛一张嘴便爆发出了一声尖锐刺耳的嘶喊。伴随这一声“嘶吼”,扭曲空间的音波层层漾开,令双子塔震颤不已。
“拂雪,让开!”
阿黎历喝一声,反手拔出了自己的“剑”。
阿黎的本命剑乃一柄重剑,名“万重山”,但这柄剑的名字就和“阿黎”的本名一样早已被世人遗忘,有时就连阿黎自己都想不起来自己的本名了。主人道心蒙尘,本命剑自然也神物自晦,只看这一块巨大的“铁板”,几乎让人想不起当年“隐天蔽日万重山”的威名。
在杀了不该杀的人后,阿黎也已经很久不曾挥舞自己的剑了。
但如今,阿黎再次握住了“万重山”。
在蛊雕如凶兽般朝着宋从心扑来的瞬间,这柄无锋的重剑以万钧之力破空而出,狠狠地砸在了蛊雕的脸上。
重剑的剑风横扫四方尘埃,而这一下仿佛打破了什么岌岌可危的平衡一般,蜜肤雪发的异域女子发出高亢的尖叫,她的身形急速扭曲,四肢着地化为利爪,额间生出独角,颈部以上化作雕头,颈部以下却生出鱼鳞,变作一只长有鳞片鸟喙翎羽却形似猎豹的害兽——“蛊雕”。
此兽“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音,是食人”。
“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阿黎有些吃惊,妖兽他见过不少,但他很确定先前看见的那蜜肤雪发的女子并不是妖兽修成人身,而是切实的人族魔修……他也就五百年没回人间而已,如今他的同门究竟都在对抗什么东西啊?
可惜明显已经丧失理智的蛊雕没有回答他的困惑,她尖啸一声,展开庞大的翅羽,朝着宋从心与阿黎的落足点俯冲而下。瞬间,无数翎羽爆射而出,每一根都利如尖刀,笼罩范围几乎囊括了整座双子塔。无处可避无处可退,宋从心与阿黎几乎是同时朝前一站。宋从心拂剑低吟,剑上清光横扫而去奏出弦鸣之响;阿黎重剑落地,浑厚刚正的剑气瞬息构成一面巍峨的屏障。
翎刀与剑气相击的“铮铮”之声不绝于耳,爆裂炸开的气浪拂动广袖衣袂。宋从心身上升腾起灵气催发至极致的白雾,阿黎身周则萦绕着丝丝缕缕金棕色的灵蕴。两种迥然不同的剑气自他们脚下炸裂溢散,彼此交织错落,却圆融如并合在一起的手掌。
无极道门行走在外的弟子惯来以纪律严明而闻名于世,但这种仿佛无需言语的“默契”往往建立在大量的训练之上。若对宗门道统以及同门的战斗习惯不够熟稔,在与敌人对决时便很可能会因为互相妨碍而发挥不出原有的实力。但在这方面,宋从心与阿黎都可称之为道门翘楚了。
挡下翎羽的冲击后,两人不退反进,一轻一重两柄剑再次对上了害兽的利爪。
剑气爆破的轰鸣声不绝于耳,与宋从心每一次出剑都是一声惊弦之声不同,阿黎的重剑大开大合,每一次挥剑众人都能感到脚底的震颤。
双子塔摇曳不稳,梵缘浅见战况如此焦灼,当即折身回防。楚夭倒是还罢,宣白凤却仅是肉-体凡身,眼下的状态也绝对称不上好。但就在她迈出第一步的瞬间,一道声音突兀地在她的识海中响起,硬生生逼得她将脚步停下:“别动。”
梵缘浅下意识地回头,天旋地转的双子塔中只看到那与自己相对而立的白衣僧人,周遭动静之大已然撼动高塔,可他却仍如一张静止的画,“缘浅,你便站在原地不动,什么都不要做。你不动,我便也不动,如何?”
魔佛如舍,又或者说,曾经的禅心院佛子“梵觉深”这般说着,刻意往前迈了一步。仅这一步,因打斗而动荡不已的双子塔便再次“平静”了下来,维持在一个稳定的点上,并未再向其中任何一方倾斜。任谁都能看出,这位魔佛若是插手争斗,眼下绝不会是这般势均力敌的局面。
百年前尚未入魔的梵觉深在离开禅心院时已是自觉阶(罗汉阶)的禅修,堪比道门元婴,被允许徒步独行变神天的强者。如今百年过去,梵觉深气如渊海,显然修为越发精进。如今师哥究竟修成了何种境界,梵缘浅也已经勘不破了。
梵缘浅沉默了一瞬,不知如何应对来自久别重逢的师哥的威胁:“师哥,他们是我的同伴。”
“我知道。”真容掩藏在面具下的魔佛笑了笑,便是无意,其音也如天魔的低语,透着蛊惑人心的力量,“所以我才让你站着别动,你不动,我便也可以不动。这是我最大的让步,就当是你牵制住了我,如何?”
梵缘浅是听劝的,又或者说,不听劝也没有办法。至少,梵缘浅是愿意相信梵觉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