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羡阳笑道:“不着急,我先去看看那个铁了心要跟徐师姐拜师的少年,看看到底适不适合上山修行,若是一见投缘,我就要跟徐小姐抢徒弟了!”
赊月摆摆手,“那我就不去了。”
刘羡阳后退几步,挥动胳膊,蹦跳几下,一个健步往前冲,跳出山崖,身形划出一道弧线,刘羡阳大喊大叫着坠向大地,回音袅袅,等到刘羡阳即将摔落在地,距离山谷只差丈余高度,蓦然出现一道璀璨剑光,风驰电掣,剑光如龙蛇蜿蜒于大地,还能听见刘羡阳那厮的一连串桀桀笑声,因为按照刘羡阳的说法,书上的反派角色都是着么笑的,再按照刘羡阳某些天马行空的设想,以后龙泉剑宗家大业大了,收取弟子,一定要小心那些什么二皇子、豪门世族的私生子、背负着血海深仇的不起眼之人,看似修道资质平平、在师门饱受屈辱却隐忍不发的,太耗师门和长辈了,哪怕摊上一两个就要吃不消,容易被祭天一般,多年以后,再被人敬酒上坟,热泪盈眶来一句弟子终于大仇得报,师父泉下有知……
赊月叹了口气,幼稚是真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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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荒郊野岭,刘羡阳看着月色渐满寒酸门窗的草棚子,敲了敲门。
屋内少年睡眠极浅,立即警惕出声道:“谁?”
刘羡阳一板一眼道:“世外高人云游至此,见小子根骨清奇,适宜上山修道,打算送你一桩缘法。”
面黄肌瘦的少年打开门,一手绕后,凭借月光,看到门外站着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男人,说道:“不必了,我已经是煮海峰徐仙子的不记名弟子。”
刘羡阳笑了笑,真是张嘴就来啊,这就有点投缘了。
刘羡阳因为远游求学多年的缘故,后来龙泉剑宗建立,他从南婆娑洲返回,也只是待在等于废弃不用的龙须河畔的铺子,槐黄县城去得都比较少,就更别谈处州城了,而这个少年按照年纪,是在州城那边土生土长的。所以少年不认得眼前这位龙泉剑宗的宗主,实属正常。至于少年为何偏偏认得徐小桥,约莫是她在州城那边与董半城合伙开了个仙家客栈的缘故?徐师姐自己是不擅长操持买卖,但是擅长跟擅长挣钱的人往来,私房钱是有不少的,嫁妆不薄!
刘羡阳大步走入屋内,从袖中摸出一盏油灯,双指捻动,灯火微黄,照亮草屋。
少年始终面朝这个不速之客。
刘羡阳环顾四周,真是家徒四壁,八面漏风,看着就有几分熟悉,转头笑着自我介绍道:“我叫刘羡阳,人没见过,名字肯定听说过了吧,是龙泉剑宗的现任宗主,所以煮海峰徐小桥是我的师姐。”
身体紧绷的少年终于卸下心防,神色尴尬,因为绕在身后的那只手,还握着一把柴刀,这趟出远门,相依为命的,就是一个装了些厚重衣物的包裹,再就是这把用来防身和开路的柴刀,至于最早从家里卖古董换来的碎银子和铜钱,早就在路上用完了。其实在这趟出门之前,其实少年就已经偷偷离家出走过两次,但是都无功而返,苦头没少吃,不过攒了些经验,否则根本走不到龙泉剑宗。
屋内无桌无凳,刘羡阳就坐在床边,笑问道:“你既然有颗蛇胆石,为何不卖了换钱,家里人欠下的赌债再多,应该都可以一次性偿还才对,估计还有不少盈余,找个卖家是不愁的,不说董水井的客栈,就是直接去州郡衙署开价,也会收下,保证给你一个公道价格。”
李深源神色黯然,干瘦如柴的少年,低头看着脚上的那双破败草鞋,“我年纪太小,守不住钱财,把爷爷偷偷留给我的这颗蛇胆石,不管跟谁换了再多的钱,也留不住,只会被家里长辈拿去赌庄糟践了。”
刘羡阳问道:“上过学塾,读过书吗?”
“回禀刘宗主,我很早就通过县府两试,是童生了。”
少年抬起头,枯黄消瘦的脸庞,泛起几分笑意,“去年本该参加学政老爷住持的院试,但是没有廪生夫子愿意帮我作保,未能入泮成为秀才。”
刘羡阳点点头,说起来自己和陈平安都没个功名在身的,别说秀才了,如今连童生都不是。在儒家书院,他们两个也都连个贤人都捞不着,不愧是难兄难弟,真是难兄难弟。
其实李深源没有说出全部的实话,其实少年只是没能参加第二场覆试,而且之前的县府两考,少年都是案首,他只要继续参加院试,极有可能,可以再次摘魁,这在科场,就是读书人能够吹嘘一辈子的连中三小元了。
至于少年为何隐瞒事实,还是为尊者讳的缘故。一个家族里的亲人,往往好是一般好,人心涣散时,坏却有千般坏,有匪夷所思的腌臜心思和层出不穷的龌龊手段,李深源如今才十四虚岁,他出生的时候家族还算富裕,虽说是个快要被掏空的壳子,可瘦死骆驼比马大,比起一般的殷实人家还是要好上许多。由俭入奢易,只需看几眼身边有钱人是如何过有钱日子的,一学就会,由奢入俭难,李深源的那个家族,就是如此,几乎所有习惯了大手大脚的长辈,这些年每天都在怨天尤人,不然就是想着捞偏门财,但是偏门财哪里是那么好挣的,被州城里边那些行家里手坑骗了很多次,甚至还有做局骗婚的,李深源的一个伯伯,就落了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刘羡阳笑道:“你选择走出家门是对的,再不自救,不与家族做个切割,这辈子就算完蛋了。”
走投无路的少年笑容苦涩,他的想法很简单,只希望成为龙泉剑宗的记名弟子,再回去收拾那个烂摊子。
否则他在家族里,人轻言微,又是晚辈,所有道理都没有道理。
刘羡阳站起身,“行了行了,别苦着张脸,随我上山去吧。”
李深源惊喜道:“是徐仙子愿意收我为徒了。”
既然有了抢徒弟的心思,刘羡阳就开始使坏,给徐师姐下眼药了,“她觉得你小子资质太差,关键又不是个剑修胚子,她却是一峰剑仙,开山弟子当然得是剑修,我在山上好说歹说,才说服她这个宗门掌律,准许你上山修行,所以不是去煮海峰,而是犹夷峰,先给一位德高望重又英俊潇洒且才情无双的大人物,当个不记名弟子,能否登堂入室,侥幸成为此人的亲传,就看你以后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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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深源有些失落,可毕竟不是那个最坏的结果,无需就这么白跑一趟,打道回府,少年跟着刘羡阳离开屋子,好奇问道:“刘宗主,能否冒昧问一句,犹夷峰是哪位剑仙的道场?”
李深源之所以执意要与徐小桥拜师学艺,是因为少年曾经在州城街道上,见过这位神色和蔼的仙师,觉得她是个好人。
刘羡阳将手中那盏油灯交给身边的少年,微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李深源手持油灯,停下脚步,呆滞无言,只是不忘伸长胳膊护住那盏灯火。
刘羡阳正色道:“我会带你一路徒步走去犹夷峰,山中风大,若是灯火灭了,就说明你我没有师徒缘分。”
少年霎时间绷紧脸色,紧张得额头渗出汗水,立即解开衣衫,将那盏灯火护在衣衫内,以避山风。
之后李深源小心翼翼,跟着这位刘宗主一起沿着山路走向那座犹夷峰,若是遇上迎头风,少年便在山路上倒退而走。
山中确实风大,经常可以见到枯松倒在涧壑间,风起波涛如舂撞,再加上犹夷峰不比山道坦途的祖山,小路尤为曲折崎岖,刘羡阳当得走得闲庭信步,可怜少年就走得,再加上一些跨水道路,或是长满苔藓的狭窄石梁,不然就是一棵枯松作为独木桥,李深源行走其上,如履薄冰,如果不是学那只怪书上的访仙求道,一路徒步赶来龙泉剑宗,习惯了跋山涉水,否则别说行走时护住灯火不被山风吹灭,恐怕光是孑然一身的登山,早就体力不支了。
刘羡阳在半山腰停步,让已经头晕目眩的少年略作休歇,养足精神再继续登高。
在这之前,刘羡阳脚步时快时慢,偶尔提醒几句身后少年注意呼吸的节奏。
此刻刘羡阳笑道:“不用那么紧张,你已经走了大半路程。”
李深源嘴唇干裂,心情并不轻松,行百里者半九十。
刘羡阳双手负后,微笑道:“世间无穷事,桌上有限杯。年年有新春,明年花更好。”
见少年不捧场,刘羡阳只得问道:“你觉得如何?”
“刘宗主即兴吟诵的这首诗,寓意很好,有那夫子自道的味道,就是……不押韵,不合诗律体格,而且有……櫽括体的嫌疑。”
“评价得这么好,以后别评价了。”
之后两人继续登山,临近山顶时,李深源突然一脚打滑,摔倒在地,油灯滚落在地,灯火熄灭。
少年呆呆坐在地上,不知是心神疲惫至极,还是措手不及的缘故,一时间都顾不得伤心。
刘羡阳蹲在一旁,笑道:“事实证明,你与此峰确实没有缘分。”
李深源的跌到和失手,当然是刘羡阳有意为之。
嗯,此峰名为煮海峰。
自家犹夷峰在别的地儿。
李深源将那盏油灯默默捡起,用袖子仔细擦拭一番,递还给刘宗主。
一交出那盏油灯,少年霎时间就泪流满面了。
这一路辛苦登山,少年护着那盏灯火,就像怀揣着一丝一缕的希望,灯火既灭,少年的希望就彻底没了,但是不同于先前走来龙泉剑宗,被拒之门外,少年犹不认命,心有不甘,始终不愿意就此离去,等到今夜登山至此,是自己摔了油灯,少年就像终于认命了,而且再没有那么多的不甘。
山顶那边,一直在默默观察少年的徐小桥,忍不住以心声与刘羡阳说道:“刘宗主,这个嫡传弟子,我收了。”
都难得称呼刘羡阳为刘宗主了,她肯定很认真。
刘羡阳却置若罔闻,将那盏灯再次交换给李深源,拍了拍少年肩头,微笑道:“李深源,在你正式求道之前,要先明白一个理,人间仙凡皆有油尽灯枯之时,唯有心灯长明,最是不朽,只需一粒灯火,就可以照耀千秋万古。何谓修道,此即修行。若是不信此理,你且回头看道路。”
李深源顺着刘羡阳的手指指向,只见山路间有一丝光亮,或笔直或回旋,渐高绵延至自己这边。
与此同时,少年手中油灯蓦然重新亮起火光。
刘羡阳笑眯眯道:“现在给你一个选择,是拜徐小桥为师呢,还是跟我去犹夷峰学道?”
少年的答案,让刘羡阳会心一笑,却让徐小桥大为意外,李深源竟然还是决定在煮海峰修行。
刘羡阳笑道:“距离山巅就只有几步路了,自己走,徐师姐正等着你呢,你小子以后见了我,不是喊师父,得喊宗主,可别后悔。对了,这盏油灯是古物,品秩不低,就当是我这个宗主的见面礼了。”
化做一道剑光,刘羡阳返回犹夷峰,赊月疑惑道:“干嘛把弟子让给徐小桥。”
刘羡阳嘿嘿笑道:“其实走到一半我就后悔了,收个徒弟,就跟屁股后头多个拖油瓶差不多,劳心又劳力,再说了,与其被人喊师父,不如当个宗主师叔来得轻松惬意。”
赊月见他不愿说实话,她也无所谓真相是什么。
刘羡阳正色道:“我准备闭关了。”
赊月说道:“明早能一起吃饭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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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羡阳笑道:“我尽量争取明年的明天,咱们能一起吃顿早饭。”
赊月奇怪道:“打个瞌睡而已,需要这么久?”
刘羡阳点头道:“这次确实不太一样,我先前在梦里遇到了一位怪人,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极有可能是远古天下十豪之一的那位不知名剑修,先前在一处古战场遗址那边碰头,他竟然察觉到了我的踪迹,只是我们没有聊天,对方估计是被我的练剑资质给震惊到了,他在收拾战场的时候,就丢了个眼神给我,我是什么脑子,当时就心领神会了。”
说得轻巧,其实当时刘羡阳汗毛倒竖,对方只是一个凌厉眼神,刘羡阳差点就要被直接打退出自己的梦境。
赊月问道:“你心领神会啥了?”
刘羡阳说道:“这位前辈求我与他学剑嘛。”
赊月犹豫了一下,提醒道:“那个家伙,好像在远古岁月里就是出了名的性格清高,脾气差,跟谁都不亲近的,你悠着点。”
刘羡阳笑呵呵道:“当年在骊珠洞天,要论长辈缘,我是独一份的好。”
赊月将信将疑,“能比陈隐官更好?”
刘羡阳一听就不开心了,抬起脚,摆了个金鸡独立的姿势,伸手拍了拍膝盖,“要是比这个,陈平安的本事,只到我这里。”
赊月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