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四章 神人在天,剑光直落

剑来 烽火戏诸侯 6857 字 2个月前

那陈平安可是随口胡诌的,而是竹皇身边这位剑顶仙人维持当下境界的大致时限。

这家伙难道是正阳山肚子里的蛔虫,为何什么都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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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竹皇内心深处真正忌惮的,不是什么剑仙,不是什么山主,而是这份处处绵里藏针的心思。

消暑湖内,被陈平安以术法掬水入湖后,水位轻浅,清澈见底。

陈平安终于开口说话,笑问道:“当年在小镇束手束脚,情有可原,怎么在自家地盘,还这么娘们唧唧?怕打死我啊?”

因为袁真页终究还是个练气士,所以在昔年骊珠洞天之内,境界越高,压制越多,处处被大道压胜,连那每一次的呼吸吐纳,都会牵扯到一座小洞天的气运流转,稍有不慎,袁真页就会消磨道行极多,最终拖延破境一事。以袁真页的地位身份,自然知晓黄庭国境内那条岁月悠悠的万年老蛟,哪怕是在东南地界钱塘江风水洞潜心修道的那位龙属水裔,都一样有机会成为宝瓶洲首位玉璞境的山泽精怪。

估计这头护山供奉,当时就已经将上五境视为囊中物,并且打定主意要争一争“第一”,以便收拢一洲大道气运在身,所以至多是在窑务督造署那边,遇见了那位白龙鱼服的藩王宋长镜,一时手痒,才忍不住与对方换拳,想着以拳脚帮忙砥砺自身道法,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袁真页狞笑道:“见过找死的,没见过你这么一心求死的,袁爷爷今儿就满足你!”

白衣老猿的老者面容,呈现出几分猿相真身,头颅和脸庞瞬间毛发生发,如无数条银色丝线飞动。

老猿身形长掠,一腿扫中那袭青衫的肋部,将其踹出秋令山,横飞向附近一座琼枝峰。

一脚之下,气机混乱如大雷震碎于弹丸之地,整座秋令山向外散出阵阵,如一排排铁骑过境,所过之处,山石崩碎,草木齑粉,府邸炸开,连那秋令山之外的云雾都为之倾斜,仿佛被拽向琼枝峰那边。

从头到尾,信守承诺绝不还手的青衫剑仙,蜻蜓点水,脚尖分别踩在一处仙府屋脊、古树枝头和一竿绿竹之巅,然后停步。

负责看守琼枝峰的落魄山米次席,忙不迭收起漫天遍野的霞光剑气。

白衣老猿撞入那片竹林当中,使得琼枝峰山中,无数翠绿颜色,瞬间绽放开来,数十万绿竹竿破土而出,胡乱飞掠。

只是袁真页这一次出拳极快,能够看清之人,寥寥无几。更多人只能依稀看到那一抹白虹身形,在那丛丛翠绿当中,势不可挡,拳意撕扯天地,至于那青衫,就更不见踪迹了。

下一刻,一抹青色画弧掠出琼枝峰,极长弧线,刚好绕过了一座拨云峰,然后途径一座藩属小山头,白衣老猿缩地山河,蓦然现出真身法相,巨大手掌横扫出去,将整个一截青色山头直接打断,山若飞剑,撞向那一袭青衫,后者随手挥袖,山头当场崩碎稀烂在空中,乱石飞剑如雨落,那道青色身形借势以更快速度飞向十数里外的雨脚峰,老猿法相大步跟随,一个肩靠雨脚峰山头,撞得一峰山头再次崩裂开来,激射向陈平安。

与此同时,老猿法相一脚戳地,深陷地下,轻喝一声,再脚尖一挑,将地上一座小山头踩断山根,整个挑到空中,与雨脚峰山头,一前一后,同时砸向那个青衫剑仙。

凶性爆发的搬山老猿,又连根拔起两座藩属小山峰,一手一个攥在手中,砸向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兔崽子。

老猿的巍峨法相一步跨过山水,一脚踩在一处昔年南方小国的破碎大岳之巅,目视前方。

陈平安双指并拢作剑斩,将那雨脚峰山头居中劈开,左手挥袖,将那山头原封不动砸回原位,再双指轻点两下,竟是直接将那两座藩属小山定在空中。

一袭青衫缓缓飘落在青雾峰之巅。

裴钱连忙落地,站在师父身边,不然不像话。

陈平安笑道:“没事,老畜生今天没吃饱饭,出拳软绵,稍稍拉开距离,胡乱丢山一事,就更柳絮飘摇了,远不如我们小米粒丢瓜子来得气力大。”

黑衣小姑娘闻言笑得合不拢嘴,怀抱行山杖,赶紧抬起双手挡住嘴,淡淡的眉毛,眯起的眼眸,桌儿大的高兴。

她哪有那么厉害,么得么得,好人山主瞎讲的,你们谁都别信啊,但是真要相信,我就么法子让你们不信哩。

崔东山笑嘻嘻道:“右护法今儿都不用出手,就已经威名远播嘞。”

小米粒笑哈哈道:“虚名,都是虚名。”

陈平安再以心声与裴钱说道:“盯着一线峰那边,谁敢冒头,你就打回去。”

裴钱点点头,“晓得了。”

陈平安轻踩地面,身形瞬间离开青雾峰,悄无声息,相较于白衣老猿名副其实的力拔山河,确实毫无气势可言。

一袭青衫掠过那两座好像被施展定身术的山头,拖山而行,与那尊脚踩山岳的老猿法相遥遥对峙。

剩下的半炷香,即将结束。

陈平安以心声笑道:“放心吧,一线峰那边,最少陶紫肯定会出手的,记得第一次在福禄街那边瞧见,就知道她从小就是个顶聪明的人,可袁老祖你要是再这么以无敌之姿横行山河,她还怎么为你打抱不平?三拳,最后三拳,袁老祖好好掂量,是继续让外行看个热闹,还是让行家看门道,我都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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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语之后,将那拖拽两山,分别丢去两处,为拨云峰藩属山头和雨脚峰山顶,充当山尖。

白衣老猿蓦然收起法相,站在山顶,老猿深呼吸一口气,仅仅是这么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吐纳,便有一股股强劲山风起于数峰间,罡风吹拂,风卷云涌,摧崖折木,屹立于山巅的袁真页,环顾四周,千里山河在脚下匍匐,视野当中,唯有那一袭青衫,碍眼至极。

如那泥瓶巷贱种所说,确实约莫还能递出三拳。

袁真页一身道法拳意交融,仿佛数千年修行道法为天,积攒打磨千年的拳意为地,以人身小天地作为一架长生桥,合二为一,最终达到天地合的玄妙境地。

生平意气最高处,所递第一拳,以伤换命,相当于止境武夫拳意巅峰一拳。

小泥腿子就该一辈子在泥泞中摸爬滚打。侥幸得势,偏不知珍惜,不懂得乖乖躲起来享福的道理,还敢来正阳山摆阔,那就一拳打得你粉身碎骨,悉数跌落人间,只会比那个被李抟景将一副白骨曝晒于风雷园广场上的满月峰女修,下场更惨。

若有意外,还有第二拳待客,相当于仙人境剑修的倾力一击。

最后一拳,什么剑仙,什么山主,死一边去!

一线峰那边,陶烟波满脸疲惫,诸峰剑仙,加上供奉客卿,总计接近半百的人数,只有屈指可数的七八位正阳山剑修,摇头。

此外都是点头,答应竹皇的那个提议。

按照祖师堂规矩,其实从这一刻起,袁真页就不再是正阳山的护山供奉了。

竹皇说道:“袁真页,收手吧,虽然你不再是正阳山的谱牒仙师,但是我愿意与落魄山求情,不管我们正阳山付出怎么代价,都可以保证让你今天活着走出正阳山地界,之后就请你离开宝瓶洲。”

竹皇同时以心声与那位青衫剑仙说道:“陈山主,只要袁真页将来出海,试图远游别洲,我就会亲自带着夏远翠和晏础,配合你们落魄山,合力斩杀此獠!”

陈平安置若罔闻,只是笑眯起眼,没拒绝,不答应。

袁真页一样无动于衷,白衣老猿转头看了眼剑顶,一张老猿面相,没有任何表情。

可能是哀莫大于心死,可能是身负一洲气运的搬山老祖,实则胸有成竹,犹有后手,倒转形势。

白衣老猿眼中所见,心中所想,是今年山中那棵古桐树,尚未入秋,就已落叶。

以往岁月里,花开花落,叶绿叶黄,都无人打搅,只有扫帚划抹地面的簌簌声响。

袁真页一脚踩碎整座山岳之巅,气势如虹,杀向那一袭悬在高处的青衫。

一身圆满拳意,仿佛比山岳更高。

一拳递出后,如雷池开裂再迸射。

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仰头望去,只见那青衫客被那一拳,打得瞬间消失无踪。

作为递拳一方的袁真页竟是倒滑出去十数丈,双袖粉碎,两条肌肉虬结的胳膊,变得血肉模糊,筋骨裸露,触目惊心,然后白衣老猿倏忽间身形攀高,怒喝一声,朝天幕处递出第二拳。

千里山河的天上,唯有雷声阵阵,连绵不绝,不见青衫。

那雷声炸响,仿佛近在耳边咫尺,许多境界不够的修士都不得不捂住耳朵,竭力运转体内灵气,护住道心。

留在诸峰观礼的地仙修士纷纷施展术法神通,帮助痛苦不已的身边修士,打散那份纷纷如雨落的道法拳意涟漪。

袁真页双手负后,双拳骨肉消融,耳膜已碎,披头散发,鬓角雪白发丝,被耳孔流淌出来的鲜血浸染,黏在一起。

一线峰停剑阁那边,有个年轻女子剑修,娇叱一声,“袁爷爷,我来助你!”

有个身穿紫衣的貌美女子,好像置生死于度外,竟是孑然一身,要御剑去往天幕。

只是她刚刚御剑离地十数丈,就被一个扎丸子发髻的年轻女子,御风破空而至,伸手攥住她的脖子,将她从长剑上边一个猛然后拽,随手丢回停剑阁广场上,摔了个七荤八素,狼狈不堪的陶紫正要驭剑归鞘,却被那个女子武夫,伸手握住剑锋,轻轻一拧,将断为两截的长剑,随手钉入陶紫身边的地面。

这次观礼修士都学聪明了,不再捡芝麻丢西瓜,瞥一两眼停剑阁那边的动静,就继续与白衣老猿一同望向高处。

那人接下两拳,依旧没还手。

这都没有死?

答案显而易见,那个家伙不但没死,反而安然无恙,毫发无损。

天幕处,一袭青衫,好像闲庭信步,拾级而下。

只见那青衫客停下脚步,抬起鞋子,轻轻落下,然后脚尖捻动,好像在说,踩死你袁真页,就跟碾死只蝼蚁一样。

袁真页瞪大眼睛,只剩森森白骨的双拳紧握,仰头怒吼道:“你到底是谁?!”

它绝对不相信,这个从天而降的青衫客,会是当年那个只会抖搂小机灵的泥腿子贱种!

陈平安笑道:“当年的泥瓶巷窑工,现在的落魄山山主,不都是姓陈名平安,不然还能是谁?”

小主,

陈平安抬起双手,手心处,分别凝聚浮现出一轮日,一盏月。

大日熠熠粹然,明月皎皎莹然。

日升月落,日坠月起,周而复还,形成一个宝相森严的金色圆形,就像一条神灵巡游天地之大道轨迹。

陈平安再手腕拧转,是五行之属的本命星辰,显化而生,五彩颜色,刚好围绕日月缓缓旋转。

日月星辰,如获敕令,围绕一人。日月共悬,银河挂空,循规蹈矩,悬天流转。

在这之后,是一幅幅山河图,宝瓶洲,桐叶洲,北俱芦洲,若隐若现,或彩绘或白描,一尊尊点睛的山水神灵,走马观花在画卷中一闪而逝,其中犹有一座已经远游青冥天下的倒悬山。

转瞬之间,一袭青衫居中而立,神人在天。

饶是姜尚真都有些心神震动,忍不住问道:“崔老弟,这是哪门子的剑术?!”

崔东山笑眯眯道:“当然是剑术,不过也算是先生首创的拳法,拳剑皆可,不用分家。纯粹武夫,万年以来,天下气盛,此为巅峰。”

崔东山挥动雪白袖子,“是我的先生嘛,不值得大惊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