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们有更高的眼界,帮着他们小小年纪,就可以用居高临下的眼光,看待那些只会让叠嶂觉得一团乱麻的复杂人事,并且还能够抽丝剥茧,找到那些最为关键的脉络,诸多难题,迎刃而解。
阿良说过,这也是天地间的剑术之一。
阿良曾经也对叠嶂说过,与陈三秋他们当朋友,多看多学,你约莫会有两个心坎要过,过去了,才能当长久朋友。过不去,总有一天,无需经历生离死别,双方就会自然而然,越没话聊,从至交好友,变成点头之交。这种称不上如何美好的结局,无关双方对错,真有那么一天,喝酒便是,好看的姑娘,经常喝酒,漂亮的脸蛋,苗条的身材,便能长长久久。
宁姚突然转头问道:“你们觉得陈平安一定会输?”
陈三秋无奈道:“说假话,我觉得陈平安一只手可以撂倒齐狩,说实话,齐狩没背着那把剑,我觉得陈平安还有些胜算。”
宁姚不置可否。
她转头望向一处,眉头紧蹙。
是一处酒楼屋脊边缘,坐着一个身穿宽松黑袍的小女孩,梳着俏皮可爱的两根羊角辫,打了半天的哈欠。
她似乎有些不耐烦,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庞元济,磨磨唧唧,拉根屎都要给你断出好几截的,丢不丢人,先干倒齐狩,再战那个谁谁谁,不就完事了?!”
陈平安几乎与宁姚同时,望向屋脊那边。
那是一个看着不着调、一拳下去能让飞升境大妖都皮开肉绽的强大存在。
董家剑修的脾气之差,在剑气长城,只能排第二。
因为有她在。
陈平安曾经在城头之上,亲眼看到她“笔直摔下”城头后,跑去与一头靠近剑气长城的大妖“嬉戏打闹”。
那是一头货真价实的仙人境妖物,但是老大剑仙却说,没能打死对方,她就觉得自己已经输了。
大街之上,除了宁姚,和几位故意对那“小姑娘”视而不见的剑仙,当然还有陈平安,几乎人人汗毛倒竖。
没有谁自找没趣,开口献殷勤。
“隐官”并非她的姓名,而是一个不见记载的远古官职,世代承袭,在剑气长城,负责督军、刑罚等事,历史上也有许多不堪大用、沦为傀儡的隐官大人,但是在她接手这个头衔之后,剑气长城对于隐官的轻视之心,荡然无存。她不但是杀了最多中五境妖物的人,千年以来的南边战场上,被她一拳打得血肉横飞、当场毙命的己方怯战剑修,也多。
当年十三之争,剑气长城这边的出战第一人,正是这位在蛮荒天下都一样大名鼎鼎的隐官大人,结果对方一头以肉搏厮杀着称一洲的大妖,见着了她,直接认输跑了,然后对峙双方,就看着一个小姑娘在战场上,轰天砸地了足足一刻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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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元济点点头,“听师父的。”
齐狩却抱拳低头,“恳请隐官大人,让我先出手。无论输赢,我都会与元济打上一架,愿分生死。”
隐官眼睛一亮,使劲挥手,“这个可以有,那就麻溜儿的,赶紧干架干架,你们只管往死里打,我来帮着你们守住规矩便是,打架这种事情,我最公道。”
然后她望向庞元济先前喝酒的酒桌那边,皱着一张小脸,“那个瞎了眼的可怜虫,丢壶酒水过来,敢不赏脸,我就锤你……”
骤然之间,整座酒肆都砰然炸开,屋顶瓦片乱溅,屋内满地狼藉,酒肆内的所有大小剑修,已经直接昏死过去,再一看,那个身为玉璞境剑仙的大髯汉子,已经被她一脚踹中头颅,直接撞墙飞出去,一身尘土,起身后也没返回酒肆。她站在唯一一张完整无损的酒桌上,轻轻一跺脚,酒壶弹起,被她握在手中,嗅了嗅,苦着脸道:“一股子尿骚-味,可好歹也是酒啊,是酒啊!”
说到最后,这位高高在上的隐官大人,竟是有些咬牙切齿和悲苦神色。
在那位隐官大人离开屋脊的一瞬间。
陈平安便向前踏出一步,但是却又立即收回,然后望向齐狩,扯了扯嘴角。
庞元济身体后仰,掠回不成样子的酒肆,抬手接住一片坠落的瓦片,笑道:“师父,老大剑仙说过,你不许喝酒的。”
隐官怒道:“我就闻一闻,咋了,犯法啊,剑气长城谁管着刑罚,是他老不死陈清都吗?”
刹那之间,她便病恹恹坐在酒桌上,抛了那壶酒给庞元济,“先帮我留着。”
陈平安一转头。
一抹虹光从耳畔掠过,仅是剑气,便在陈平安脸上割裂出一条细微血槽。
他略微弯腰,脚尖一点,身形不见,地面瞬间裂出一张巨大蛛网,不但如此,如有阵阵闷雷在地底深处回荡。
一袭青衫在远离先前他所站原地的街上,身形突兀倾斜,又有速度更快的剑光一闪而逝,若是没有那躲避,就要被剑光从后背心处一穿而过。
隐官坐在桌上,轻轻点头,算是对两位晚辈没这么快分出胜负的一点小小嘉奖了,她百无聊赖,便抬起双手,揪住自己的两根羊角辫,轻轻摇晃起来。
庞元济毕恭毕敬站在一旁,轻声笑道:“浩然天下的金身境武夫,都可以跑得这么快吗?”
隐官想了想,给出一个她自己觉得极有见地的答案,“大概也许可能比较少见吧。”
庞元济见怪不怪了。
不过庞元济还真有个想不通的问题,以心声言语道:“师父好像对陈平安印象不太好?”
隐官撇撇嘴,“陈清都看顺眼的,我都看不顺眼。”
她屈指一弹,大街上一位不小心听见她言语的别洲元婴剑修,额头如雷炸响,两眼一翻,倒地不起,没个十天半月,就别想从病床上起身了,躺着享福,还有人伺候,反客为主,多好,她觉得自己就是这么善解人意脾气好。
隐官突然说道:“按照那谁谁谁当下展现出来的武夫境界,其实是躲不过两次飞剑的,他主要还是靠猜。”
庞元济笑道:“齐狩也远远没有尽全力。”
隐官有些失望,“没劲。”
她站起身,反悔了,喊道:“继续,我不管你们了啊,切记切记,不分生死的打架,从来不是好的打架。”
这位隐官大人瞬间不见。
只留下一个苦笑不已的弟子。
庞元济收敛心神,望向大街上。
齐狩纹丝不动,那一袭青衫却在拉近距离。
天底下的搏杀,练气士最怕剑修,同时剑修也最不怕被纯粹武夫近身。
尤其是齐狩。
因为齐狩的本命飞剑,他不止一把,已经现世的那把,名为“飞鸢”。
而速度更快的那把“心弦”,就在等一位金身境武夫不知死活的欺身而进。
晏琢看得心惊胆战,叠嶂几个,也都神色不太自然。
宁姚始终心如止水,最是局中人,反而最像是局外人。
这大概就是她与陈平安截然不同的地方,陈平安永远思虑重重,宁姚永远干脆利落。
齐狩在祭出第二把本命飞剑的时候,都有些遗憾。
齐家剑修,历来擅长小范围厮杀,尤其精通对峙局面的速战速决。
飞剑心弦,从来快且准。
双方相距只有十步之隔。
哪怕那一袭青衫已经躲过致命刺杀,依旧逃不掉被穿透肩头的下场,身形难免微微凝滞,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本命剑“飞鸢”就在陈平安脖颈处擦过。
那一袭青衫,仿佛已经被两把飞剑的剑光流萤完全裹挟,置身牢笼之中。
就在许多观战看客,觉得大局已定的时候,陈平安凭空消失。
齐狩始终岿然不动。
第三把最为诡谲的本命飞剑“跳珠”,一分为二,二变四,四化八,以此类推,在齐狩四周如同编织出一张蛛网,蛛网每一处纵横交错的结点,都悬停着一把把寸余长短的“跳珠”飞剑,与先前那位金丹剑修,飞剑只靠虚实转换,大不相同,这把跳珠的变幻生发,千真万确,齐家老祖对此颇为满意,觉得这把飞剑,才是齐狩真正可以细心打磨千百年、最能够傍身立命的一把飞剑,毕竟一把能够达到真正意义上攻守兼备的本命飞剑,当飞剑主人,境界越高,跳珠便越是繁多,越是接近一件仙兵,一旦齐狩能够支撑起数千把跳珠齐聚的格局,就可以验证早年道家圣人那句“坐拥星河,雨落人间”的大吉谶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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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在齐狩侧面五步之外的陈平安,似乎知难而退,再次使出了缩地成寸的仙家术法。
齐狩知道这家伙会在身后出现,几处关键窍穴微微蝉鸣,原本列阵身后、数量较少的跳珠,转瞬之间就好似撒豆成兵,数量暴涨。
与此同时,天然能够追蹑敌人魂魄的飞剑心弦,如影随形,紧跟那一袭青衫,至于飞鸢,更加运转自如。
齐狩就是要站着不动,就耍得这个家伙团团转。
金身境武夫?
与我齐狩为敌,那就只能被我遛狗。
一方毫发无损。
一方出拳不停,辗转腾挪大半天,到最后把自己累个半死,好玩吗?
齐狩觉得很好玩。
晏琢喃喃道:“这么下去,情况不妙啊。虽说飞鸢差不多就是这么个鸟样了,再变不出更多花样,可我如果没记错,如今齐狩最少可以支撑起五百多把跳珠,现在才不到三百把,而且越拖下去,那把心弦就越熟悉陈平安的魂魄,只会越来越快,那是真叫一个快。这家伙心真黑,摆明是故意的。”
陈三秋苦笑道:“飞剑多,配合得当,就是这么无解。”
说到这里,陈三秋忍不住看了眼宁姚的背影。
远处战局一边倒,她依然无动于衷。
众人眼中极为狼狈的一袭青衫,骤然而停,满身拳意流淌之汹涌迅猛,简直就是一种几乎肉眼可见的凝聚气象,竟是连一些下五境修士都看得真切。
背对陈平安的齐狩没有犹豫,没有刻意追求什么不动丝毫的大胜结果,一步踏出,面朝宁姚他们一伙人的齐狩,直接掠出十数丈,结阵在方丈小天地之中的跳珠再次数量增加,让剑阵更加紧密厚重。
一拳追至。
齐狩刚刚转身,便心情凝重几分,选择再退,只是落在众人眼中,仿佛齐狩依旧闲庭信步,惬意万分。
飞鸢与那心弦。
被同样两抹剑光砸中。
那两把莫名其妙出现的飞剑,简直就是中看不中的绣花枕头,只是略微阻滞了飞鸢、心弦的攻势,就被弹飞。
只不过这就足够了。
齐狩眼睁睁看着一袭青衫,一拳破开跳珠剑阵,对方拳头血肉模糊,可见白骨。
也一样是阻滞些许。
也足够让齐狩驾驭飞鸢、心弦两把本命飞剑,速度更快的心弦,玄妙画弧,剑尖直指陈平安心口稍稍往下一寸,终究不是杀人,不然陈平安死也好,半死也罢,他齐狩都等于输了。一条贱命,靠着运气走到今天,走到这里,还不值得他齐狩被人说笑话。